柳三月转身就走。
林花照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很快，他就要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林花照忽然狂奔过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他。
他愣了一下，呆在原地，也没什么反应。
林花照也只是死死抱住他的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月色，彻底落下去了。
四周，黯淡得出奇。
啾啾的虫鸣伴着一阵一阵冷冷的夜风，不知不觉间，秋天早就来了。
有露水随着枝条吹落在头发上，衣服上，寒意更加刺骨，就像当初在荒野坟地，往往一觉醒来，浑身早已被露水全部淋湿，纵然是盛夏，寒意也浸入骨髓。
林花照更紧地抱住了那个人，仿佛抱住了，就不会那么冷了。
他还是呆呆地站着。
他一直看着远方。
他想起当年的那场大火，被浇在身上的松油。那时候，他还是“赤丁子”，身上的妖力非常弱，所以，中了“化妖散”后，几乎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任其摆布。
你知道一个人被熊熊烈火包围时的痛苦吗？
你知道一个人的骨肉和血，被瞬间烧成一团的感觉吗？
可这都不如林老先生的那句叱骂：你是妖，你是妖啊！！！你哪来那么大的脸，胆敢肖想我的女儿？
若一开始，他们就畏他如蛇蝎也就罢了，可为什么一开始那么客气、善良、友好，到后来，翻脸时会那么可怕又彻底？
直到那天午宴，林老先生都还一口一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儿子了”，“林家庄以后就交给你了”……这样的“厚爱”，距离将他推入陷阱，仅仅相距不到半个时辰。
后来，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总是齿冷心寒后怕不已。
他不懂人类。
他很长时间才明白过来：口蜜腹剑，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才是人类的大杀器。
人类心里所想和他们面上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回事。
正是这“口是心非”，让妖怪们吃了大亏。
妖，其实永远斗不过人。
最后的一丝月色也没了。
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林花照的头发都快被晨露彻底淋湿了，可她浑然不顾，还是死死抱住那个人。
内心是明白的：一松手，以后，就是永别。
她抱得太久，太紧，他的脚步竟然被束缚。有几次，他试着想拿开那两只手，可是，触摸时，一片冰凉。
他的手按在那两只手上面，本是要扯开，却情不自禁变成了紧握。
“林花照……”
他的声音空洞而茫然：“林花照……你父亲总怕我会害死你。所以，今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你是妖啊，你迟早害死我女儿！
这话曾无数次令他热血冲头，怒不可遏：我没有害死你女儿！我根本不可能害死你女儿！
“就这样吧，林花照。”
没有得到回答，背心忽然被一阵滚烫的泪水所灼热。
他原本按在那两只冰冷的手上的双手正要用力，忽感到这热，竟然失去了力气。
“林花照，别这样。”
林花照痛哭失声：“你不要走！……能不能不要走？”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
半晌，睁开眼睛，笑起来：“林花照，你不要误会了，我之所以屡次救你不让你死，只是因为不想让你父亲觉得他是对的！！！！他说我要害死你，我就偏不让你死！不过，人妖殊途。你父亲也没有说错，和妖孽在一起是没有好下场的。林花照，以后，你一定要远离所有妖怪。”
林花照两手一空，身边，忽然空空如也。
破晓微光。
四周已经清清楚楚。
白色的人影早已无影无踪了。
“柳三月，你简直是找死！”
柳三月坐在山巅之上，脚下是光秃秃的岩石。
娥姿气急败坏：“凡人渡劫，但凡失败就是死路一条，你却逆天而行，用幽司银戒将她拉回来。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事要是败露，你会遭到什么样的惩罚？有一个小神，你还记得吧？当年他碍于人情，救了一个熟人带去的死灵，结果，他被判违规，直接被踢下‘分形’--坑……天地良心，药神当时根本不知道是死灵！不知情的人无意犯错尚且如此，你这是明知故犯啊。”
柳三月冷冷地看他一眼：“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分形--坑啊，分形啊，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对所有的大（妖）神来说，最可怕的处罚绝不是对肉体本身的处罚。对肉体无论是毒打、用兵器砍杀或者雷劈灼烧……基本上只是带给受罚者一定的痛苦体验，但无法彻底将他们消灭。
甚至打下凡间，变为猪狗，也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分形就不同了。
分形是把受罚者直接降解成最基本的粒子，直至其魂飞魄散，彻底蒸发。
受分形者，俗称——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天上很少选择分形这种毁灭性的酷刑，但是，大神们只要听到这两个字，无不面色大变，内心战栗。
“柳三月，你别以为自己过了检测仪，就高枕无忧了。现在距离安天大会只有几天了，搞不好，他们会拿此事大做文章。”
柳三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区区小事，你啰嗦什么？”
区区小事？
娥姿夸张地重重地长叹一声：“这还是区区小事？柳三月，这次也就罢了，人家也许会睁眼闭眼。可你最好记清楚，若是犯了y戒，那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柳三月怒极反笑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像要犯y戒的样子？”
“只要不犯此戒，其他事情怎么都可以自圆其说。否则！”
就像人类，养一只鸡，你可以杀了这鸡，也可以养做宠物，也可以让这只鸡去咬死其他鸡……在这个范围之内，你对鸡的生杀予夺，都没人会干涉你。
但是，你要是强了动物——那就是天大的丑闻，甚至会被处罚。
娥姿耸耸肩，好奇道：“柳三月，你当初沦落林家庄，是不是因为跳进‘升仙湖’，元气被极度削弱的缘故？”
“……”
“可我听小道消息说，一入升仙湖，元气不翻百倍也翻十倍。为什么到你这里，就变得这么衰？竟然连区区一帮阴阳师都斗不过？”
“……”
“你终究是年轻，不了解人类啊。要让人类真正怕你，你不能以妖的身份出现，你要以仙的身份出现。你一现身，就要施展法术，让所有人明白——但凡当地有一个人得罪你，所有人都会被降罪！如此，他们就会怕你，不待你吩咐，自己就会动手帮你铲除异己，然后跪你，拜你！哈哈哈，人类特别崇尚强者惧怕强者，他们口口声声拜，但是他们清楚得很：他们所谓的拜，最主要的是让神尽量不降罪。但是，谁会拜妖呢？因为他们知道妖都是单打独斗，杀伤力不强，所以，他们随时联手捉妖，但从不敢对神有任何不敬。”
“……”
“你要是当初一到林家庄，就以神的身份出现，保准林老头等人马上跪你拜你，哪里还敢算计你？”
娥姿洋洋自得：“就像我，无论出现在何地，都以神的身份露面，所到之处，全是香火跪迎，何敢有半点的不敬之处？”
“你是妖！”
“妖神也是神嘛。有区别吗？”
“！！！！！”
柳三月忽然转身：“娥姿，你再敢跟着我，我就杀了你。”
娥姿吓一跳，急忙后退。
“喂喂喂，柳三月，你干嘛说翻脸就翻脸？”
娥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柳三月，你真要想那什么，我可以教你一个好办法……你以为那么多大神，他们一个个过了检测仪，就真的是一直洁身自好？其实，根本不是，他们无非是耍了一些小小的手段……换个角度，海阔天空，柳三月，你明白了吗？”
柳三月：“……”
“我一路看下来，你对那小妞儿真的是用尽了心思，我忽然觉得你要是最终也不能得手，简直就太亏了。柳三月，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这样，既不违规，又得偿所愿，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厚颜无耻！”
柳三月起身就走。
娥姿追上去：“喂，柳三月……说真的，天下男人女人其实都差不多。你之所以死心眼，是因为你只认识这么一个女子。要是你认识多了，见多识广，根本就不会再把她放在心上。这样吧，我给你找个美女如云的地方，你自己去体验一下，立即就会看透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