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云桥看着林花照。
狐大也看着林花照。
假装溜达、拿东西，实则竖起耳朵听八卦的小药叉几个，也都看着林花照。
林花照看着远方，微微失神。
林家庄上上下下有五百余口。
按理说，要灭口这么多人，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可是，那天傍晚，林花照从竹林里出来的时候，只看到冲天的大火，死亡前的哀嚎挣扎也很短暂……后来，她多次想，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这样的屠村之举？
而在此前，整个林家庄风平浪静，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准备，完全是引颈就戮。
唯一清晰的记忆，就是一队披坚执锐戴着面具的人，那时候，他们已经是在清理战场了，目的是要把每一个活口彻底消灭。
如此不留余地，到底是要干什么？
或者是想隐藏什么秘密？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之后，林花照变成了什么样的一个人——恸哭，绝望，躲避，逃亡……因不再有任何依靠，一夜之间，心坚如铁。
好多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疑心自己早就死了，只剩下一个空壳，在找出罪魁之前，一直游荡着不肯离去而已。
兰云桥死死盯着她：“我不知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怎地，林花照，你们那庄子是不是也被屠灭了？”
狐三大不以为然：“林医生如此本事，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国师大人，你真的想太多了。”
狐大：“天下姓林的多的是，你总不能逮住一个就以为是林秀秀。”
兰云桥长叹一声：“在这之前，我们只听张媒婆一家之言，从未有任何人去了解过林家庄，甚至都不知道林家庄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我亲自走访，当然，我亲自走访也没什么意义，因为已经找不到任何人可以查探真相……”
小药叉：“你走访的意义，只是证明了林秀秀是冒牌货？”
“这还不算很大的意义吗？”
小药叉笑着连连点头：“国师大人能不被蒙蔽，这的确是一桩大好事。”
狐大忽然问：“你就算查到了秀秀是冒牌货，你能如何？事已至此，你们兰家的喜帖已经发出去了，全锦关城都知道秀秀是兰家的少奶奶，你难道还能悔婚不成？再说，你母亲会在乎她到底是不是林秀秀吗？”
兰云桥竟然答不上来。
对兰老太来说，她才不在乎这个呢，哪个女人做儿媳妇都差不多。
狐大哈哈大笑：“国师大人，你这纯属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小药叉撇撇嘴：“没错，你就算知道了真相，你还不是得娶她，否则，你母亲也饶不了你。”
一直沉默的林花照终于开口了：“兰云桥，你精通道法，真能与鬼神相通？”
兰云桥满脸问号，不明就里。
“这么说吧，阴阳师一类，大都能画符驱鬼，为什么这个符能驱鬼？”
兰云桥愣了一下，很是谨慎：“神、人、鬼、妖四大类，除了鬼，其他三类都是活的。符咒，只能对鬼有用，对活物都没用。道士也罢阴阳师也好，学的大体其实是相同的东西，也就是大神们留下来的一些典籍、秘籍，里面隐藏着驱鬼的密码，你潜心研习，掌握了这个密码，才能手到擒来。当然，大部分人根本没学到什么密码，只是弄虚作假、招摇撞骗……”
“你自认已经学到了多少密码？”
兰云桥苦笑一声，满脸尴尬：“说来惭愧，我小时候对这一行特别感兴趣，偷偷读了我父亲收藏的很多经典秘籍，对各种鬼画符也了如指掌。但成年后，忽然觉得这一行有失风雅，就碰也不碰了……”
彼时，锦关城风平浪静，公子书生们讲究的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阅尽芙蓉花。大家对丧敛捉鬼之人，肯定是嗤之以鼻，避而远之。
兰云桥，渐渐地隐匿了这套本领，研究起了琴棋书画。
林花照又问：“你之前说，但凡冤死者，因着一口怨气，迟迟不会离去。对于这些人，你有办法沟通吗？”
兰云桥如有所悟：“那得看这些冤死者到底在哪里。通常情况下，除非他们或者他们的家属主动来找我，否则，天下之大，我们也不可能满世界去搜索。民不告官不究，是通行的法则。鬼魂也一样。”
林花照沉默了。
兰云桥也沉默了。
半晌，他怔怔地：“林花照……”
林花照非常平静：“你回去吧。”
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走出几步，回头，看到林花照一直站在原地，夕阳下，整个人苍白得就像是一片快要飘落的树叶。
夜深了。
所有人都沉睡了。
巨大的灯笼开始黯淡，“快活林”三个字也失去了白昼的光辉。
林花照一个人坐在巨大的招牌下面，任凭夜露慢慢浸湿了头发。好多次，她闭上眼睛，可是，总是睡不着。
无数个夜晚，她特别希望能尽快睡着，好梦见父亲、母亲……甚至林家庄的任何一个人。希望他们可以像一些传奇故事所描写的那样，能在梦里诉说的冤屈，给自己指明寻找仇家的方向。可是，这么长时间，她从未梦见过任何人。就连赤丁子都没梦见过。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闭上眼睛，忽然看到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从大片浓雾之中走来。尽管看不清楚，可是，她凭借本能一下认出了那个人影，不由得喜出望外，立即迎上去：“阿爹……阿爹……”
一个人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她立即睁开了眼睛，看着那个麻衣如雪的人。
他也在渐渐暗沉的月色里凝视她。
她一把抱住他，咯咯大笑：“赤丁子，我终于梦见你了……”
这是她第一次抱他，因在梦里，才分外大胆热烈。
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也轻轻抱住了她。
“我一直想梦见你，可总是梦不到……呵，你知道吗？好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心脏早就空了，连悲伤、恐惧、期盼这些统统都感觉不到了……”
他拥抱的双手忽然变得很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