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父亲为什么非要对赤丁子的身世如此好奇?
赤丁子的老家在哪里,父母姓甚名谁,这很重要吗?
赤丁子是孤儿,也许他根本没见过父母,他不知道这些,不也很正常吗?
很长时间,林花照都因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她只记得,那夜之后,父亲表面上对赤丁子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但私下里,曾叮嘱她:一定要远离赤丁子,不要被赤丁子所骗了。
她的母亲甚至关闭了卧室的门窗,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女儿,你万万不能和赤丁子有任何苟且之事,无论他怎么诱惑你都不行。否则,你就有灭顶之灾。
要后来过了很久,林花照才明白:父母担心被赤丁子骗,是怕她被赤丁子夺去了清白——可是,天地良心,赤丁子自来对她发乎情止乎礼,别说“引诱”,他根本连她的手都没有拉过。
母亲还悄悄叮嘱:女儿,如果有机会,你一定要打探出赤丁子的身世。但是,一定不能让他察觉到。
她当时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非得纠结这个问题?人家不愿意说就算了嘛,这么鬼鬼祟祟地干嘛?
她更奇怪的是:父母好像不喜欢赤丁子了,但是,又不表现出来。相反,只要见到赤丁子,他们反而更热情了。这是不是太虚伪了?
可父亲一生正直,绝非势利之徒。
现在想来,父亲一定有什么隐情。
只可惜,这隐情,随着林家庄的毁灭,也烟消云散了。
“林花照,你呢?你对赤丁子的身世不好奇吗?”
她转过脸,看着他。
月色下,他那身雪白的衣服就像是闪闪发光的锦缎,高雅又奢华。
甚至他的眼神,就像天上的月亮,明明就在面前,却遥不可及。
她记得赤丁子的粗麻衣服,虽然也素洁,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寒碜。
她摇摇头:“我对赤丁子的身世一点也不好奇,所以,我从没问过。”
“为什么?”
“我认识他时,他就是赤丁子。那么多年,他一直是赤丁子,我为什么要好奇?”
他愣了一下,不知怎地,忽然低下头去。
月色,渐渐西斜了。
河对岸的龟灵山云雾缭绕,云山沙海,变幻莫测。
锦关城依山傍水,山,就是龟灵山;水,就是护城河。
夜露已经淌了林花照一头一脸。她坐得腿都有点麻木了,于是轻轻揉了揉膝盖。
“林花照,你想一直呆在锦关城吗?”
她轻轻地:“以前曾经想要回林家庄,本是为了查一下林秀秀的身份。可现在,我又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
林花照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你明知道林秀秀来历不明,一直冒充你,你却一直无动于衷!!!现在兰云桥做了国师,她为了国师夫人这个宝座,更不会自动离开。”
她忽然笑起来。
柳三月微微诧异。
“是啊,我一直知道林秀秀很可疑。可目前为止,除了冒充我这件事之外,我没查到她做过别的坏事。林家庄的毁灭,应该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所以,我根本不想急于揭穿她。毕竟,揭穿了她后,我怕兰家找我麻烦……”
如果揭穿了林秀秀,对兰云桥怎么交代?
再说,兰家的人,一个个都不是善茬,尤其是兰老太和兰不邪,她早就领教过的。为什么非得撕开林秀秀的面具,给自己惹一堆麻烦?
她无数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要林秀秀没有犯下什么滔天罪孽,甚至巴不得她一直冒充下去。
柳三月意味深长:“我几次见兰云桥拼死护你。如果他得知你是这个态度,一定会很伤心。”
她不以为然:“我这态度有什么问题吗?再说,我还借过钱给他呢。”
他忽然笑起来。
一笑,古老的柳树也随风摇曳,原本的深浓夜露,不知不觉就慢慢散去了。
林花照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慢慢移开目光,“那个雷鹰怪,为什么要跑到锦关城捣乱?又为什么非要指定林姓少女献祭?”
柳三月的笑容消失了。
“因为你阻拦了他们的好事。”
“什么好事?”
“每一千年的大考已经迫在眉睫,大神、大仙们如果不能通过,就会灰飞烟灭。”
林花照忽然想起在百花山上目睹的那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大考”,很吃惊:“不是只有妖怪才参加升仙大考吗?大神、大仙也要考核?”
妖怪参考为的是脱离妖籍,可大神大仙参考是为了什么?
“这天下除了上仙、神圣等极少数,能躲过轮回,不生不灭,其余的普通大神、大仙都要经历每千年一次的考核。考核不过关者,和人类一样,立即就死了。”
换而言之,为了顺利通关,他们也会想尽办法,甚至不择手段。
林花照很震惊,“那大神大仙和妖怪有何区别?”
“妖神、妖神。妖和神,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区别。妖魔鬼怪就算脱离了妖籍,也只是第一步,为了晋级,还得继续拼命。”
林花照目瞪口呆。
半晌,又问:“白城主不是已经吃了几十万人吗?莫非雷鹰又想效仿?”
“直接吃人不会增加任何法力,白城主这愚蠢的畜生只是仗着几百年来无人约束,单纯作恶而已。至于雷鹰的主人,应该是另有打算,并不是为了吃人。”
“什么打算?”
柳三月摇摇头,林花照便没有继续追问,她只是抬起头四周看看,半晌,自言自语道:“罢了罢了,在替林家庄复仇之前,别的事情,在我眼里都不重要。”
“你真要为你父母复仇吗?”
她异常坚决:“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做到。”
柳三月摇摇头,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林花照发现,整个锦关城看自己的目光都变了。
再也没有任何人胆敢到丑孩儿药铺寻衅滋事,大家甚至路过这条街时都小心翼翼。而隔壁的左邻右里,偶尔和她擦身而过,都会急忙行礼请安,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开。
当然,也没任何人胆敢再来药铺抓药看病。
他们看她,就像看一个真正的妖神。
这天上午,她百无聊赖坐在药铺门口看书,狐大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满脸诡异:“林医生,大事不好了……”
林花照放下书卷,“什么大事不好了?”
小药叉几个也立即围上来。
狐大压着嗓子,神神秘秘:“兰云桥上大当了,这个大冤种马上就要和林秀秀成亲了……
小药叉不以为然:“切,这不是整个锦关城都知道的事情吗?”
兰云桥做了国师,兰老太就催着他赶紧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再加上前些天林秀秀被杨昊挟持受了惊吓,兰老太更觉得必须马上举办婚礼,兰云桥可能也觉得内心有愧,于是,就答应了。
黄道吉日,就在半月之后。
国师大人的婚礼嘛,肯定声势浩大。兰老太又好面子,派人四处采买,要大宴宾客,让全城都看看兰家的风光。
狐大更神秘了:“可是,你们做梦也想不到林秀秀到底是什么人。”
小药叉连声催促:“你快别卖关子了。”
“林秀秀居然是个冒牌货。”
“冒牌货?”
“她是王妈的远房侄女,根本不是什么林家小姐!”
林花照有些意外,“居然是王妈的侄女?”
狐大得意洋洋,如发现了天大的秘密:“对!一切都是王妈在捣鬼。你们还记得真正的林小姐失踪的事吧?王妈可能那时候就动了歪心思,反正兰家也没人认识林家小姐,于是,找自己的远房侄女来李代桃僵。现在好了,这个冒牌货马上要做真正的国师夫人了,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啊……”
这几天,王妈都在颐指气使指挥仆役们张灯结彩,大家见她是少奶奶眼前的红人,自然都捧着她。昨晚,王妈服侍少奶奶就寝,可能是看到总算熬出头了,得意忘形,多喝了几杯,就在林秀秀面前表功,正好被躲在一边的狐大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张媒婆根本找不到真正的林小姐,又想得到兰家许诺的百两银子,就私下里找熟识的王妈帮忙,想托她在老太君面前求个情。不料,王妈一看张媒婆拿出林老先生的亲笔信物,竟然动了别的心思。
彼时,兰家尚未衰败,兰家二少奶奶,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王妈寻思林家小姐肯定找不到了,就想起自己的远房侄女。她心思一横,就有了主意。
王妈在兰家三十几年了,对兰家上下了如指掌。尽管兰老爷猝死后,她也有过迟疑,但想着烂船尚有三斤钉,便趁着兰家上下一团混乱时,设法把侄女接来,先安顿在一家小客栈,待得细细叮嘱调教了半个月,这才来了个“李代桃僵”。
为怕露出破绽,便谎称林秀秀受了惊吓,说话不利索,此后,林秀秀就尽量不怎么开口。
要是以前,兰老太肯定要多番盘问,可经历了兰家的一夜衰败,她早已有心无力,只验证了林家的信物便不管了。而且张媒婆忽然暴毙,死无对证,也无从追查。林秀秀又伏低做小,曲意逢迎,老太君想着怎么也是“共过患难”,便很快接受了这个“儿媳妇”。
狐大愤愤地:“王妈这老虔婆平时滴水不漏,要不是昨晚喝醉了说胡话,可能兰云桥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林花照忽然问:“兰云桥知道此事了吗?”
“当然不知道啊。可是,我们得马上告诉他啊。”
林花照派狐大等人轮番密切监视林秀秀,原本是担心她和林家庄惨案有牵连,不料,无意中发现这样一个秘密,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站起身,走了几步,沉声道:“狐大,你们记住,此事不可对外泄露半点。更不得对兰云桥提起。”
狐大大叫:“不是吧?林医生,兰云桥难道不是我们的朋友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上当受骗也不吱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