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爱芬走了。
以一种凄凉的方式。
享年，四十八岁。
晚上八点多，殡仪馆的车来到青屿市第二人民医院外。
陈章拒绝外人碰自己母亲，他亲自抱着母亲的遗体，一步一步走到外面。
他仿佛丢了魂儿，母亲怎样被人从自己怀里接走，如何请进大发车里，大发车什么时候离开……
全然不知。
跟一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怔怔出神。
“小章，今天晚上你先去家里休息，我给咱娘守灵。”
陈章终于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劳斯莱斯车里，大哥正在跟自己说话。
一股巨大的悲伤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可是哭不出来，他想喊两嗓子，却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好半天，他才好不容易说出话来：
“哥，我想送咱娘最后一程……”
陈阳扭头看了眼弟弟，想了想，叹了口气。
在前面一个路口，掉了个头，驶往陈家庄方向。
夜很黑、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车灯撕裂黑夜极速前行，道路两边的树木，都静悄悄地，仿若睡着了一般。
路程跑了一半，路两边的树木忽然不规则的摆动起来。
“起风了。”陈阳忽然说了一句。
陈章便扭头看向外面。
眼前，浮上父亲、母亲还在时的光景……
“小章，上学了就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别跟人打架！”
“儿子，你是我陈二山的种，将来，你指定有大出息！”
……
“你爹走了，以后娘供你上学……”
“小章，娘怕是挺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去把你哥找来，娘有话要对他说。”
……
“哭啊！”
“你父亲没了，你不是哭得撕心裂肺、伤心不已吗？”
“现在你是怎么了，眼泪都流不出来？”
“哭啊！给我哭啊！！”
少年心里大喊，明明痛彻心扉，为什么哭不出来？
少年很困惑，我才十六岁啊，为什么让我没了父母？
“哥，”少年忽然说，“我是不是不应该来到这世界上？”
陈阳心脏被狠狠刺痛了下。
因为他想起了大哥陈安！
当年，陈安跟着母亲，在那个严冬里的深夜悄悄离开家时，也曾问过母亲差不多的问题：
“娘，咱们是不是不要弟弟了？”
当时听母亲告诉自己这件事情。
陈阳还没觉得什么。
可是现在，他忽然明白了当初，大哥陈安离开家时，不放心他这个弟弟的心情……
“小章，你可千万别这么想！”
他是哥哥，他得挺住，他要是垮了，他弟弟可怎么办？
虽然内心悲伤的有如刀绞，可还是得安慰弟弟：
“活着本身，就是人生的意义；所以，没有谁是多余的！”
“人这一辈子，总会经历悲欢与离合。”
“有的人经历的早，有的人经历的晚，可总得去经历。”
“只有跨过去这道坎，才会看到明天美丽的朝阳……”
漆黑遥远的天边，传来滚滚雷声。
外面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车灯照射范围里的树木，不住摇晃。
“得加快速度了，回家还得布置灵堂……”陈阳心想。
“哥，”陈章扭过头，认真看着陈阳，说道：
“以前我不懂事，给你和嫂子制造了那么多麻烦，我给你道歉！”
陈阳牵强笑着摆摆手，“咱娘不说了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重要的是明天。”
“小章，再有十天左右就中考了。”
“咱爹咱娘生前，总盼着你能出人头地；”
“这次中考，争取拿个好成绩，咱哥俩拿着成绩单，再去爹娘坟前祭奠！”
陈章沉默着点点头，想起再也吃不到娘亲手烙的饼，穿不到娘亲自纳的千层底……
终于忍不住内心悲痛，嚎啕大哭。
陈阳心里很难受很难受，针扎一般。
来到陈二山家里。
殡仪馆的车已经在家门前等待。
陈章把家门钥匙交给陈阳，他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陈阳去开了院门，与一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早就准备好的棺材抬到院子里；
随行的也有两名负责整理遗容的女员工，帮着擦洗遗体，换上寿衣。
最后，方爱芬的遗体被抬进棺材。
因为还要守灵，棺盖暂时不能盖，就放在旁边的地上。
陈阳找来当初给陈二山办后事用的帐篷，加钱请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起将帐篷撑起来。
送走殡仪馆的人，酝酿一路的雨，也开始下。
陈阳找来一把铁锨，挖了些土，将帐篷四个边压起来防止进水。
又挖了一条排水的土沟，直通外面。
上次给陈二山办后事，还剩下三个纸钱墩子，估计可以勉强烧到天亮。
趁雨还不大，陈阳跑着去拿来铜盆、火柴，还有香烛、供桌。
祭品的话，家里头倒是有些品相不怎么好看的水果，鸡现杀现做都来得及……
忙活完一切。
陈阳又拖着疲惫的身躯，把陈章喊进院子。
“小章，你过来，负责给咱娘烧纸钱；我去准备祭品。”
陈章木木的点点头，知道这会儿他得坚强，强忍悲痛，给母亲烧起了纸钱。
陈阳手脚很麻利，从圈里抓到一只大公鸡，用镰刀抹了脖子放血。
柴火饭棚里还有不少，添水烧锅。
等水烧开，他用开水将整只鸡浸泡在热水中，过了片刻，开始拔毛。
处理干净的公鸡，放入大锅清蒸。
炉膛里柴火还有很多，暂时不用管。
陈阳利用短暂的时间，又去挑了一些品相相对好看些的山杏、李子，找了两个盘子，摆到供桌上。
雨越下越大，陈阳很快被淋成了落汤鸡。
帐篷里倒是风吃不进、雨淋不进。
陈章过意不去，数次想帮大哥一起忙活，可却被大哥断然拒绝。
“再有十天你就中考了，可不能感冒喽！”
反正他在烧锅，即便衣服被淋湿，也可以很快烘干。
等忙完，陈阳闲下来，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坏了！
他心一沉，暗道不好。
衣服被淋湿又被烘干，然后又被淋湿又被烘干……
反反复复，就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可不能让弟弟看出来。
他去堂屋拖了张椅子来到帐篷中，叮嘱弟弟，道：
“小章，哥先眯瞪一会儿，你要累了，就把哥喊醒，哥再守灵。”
陈章点点头。
陈阳走去坐在椅子上，右手撑着脑袋，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