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开着车。
到了县里，两口子去那家专门做丧葬品生意的门店，购买了全套丧葬用品。
又去供销社买了烟酒，现成的熟食，比较容易做的蔬菜等等之类。
拉着满满一车东西回到陈二山的家。
院子外，有人正在烧水，有人三五一群凑一堆聊着什么。
陈二山生前的几个狐朋狗友，两手空空前来吊唁，走进院子哭了一会儿，很快就离开了。
方爱芬的亲戚们先后到来。
大哥陈安没了，主事便落在陈阳身上。
他招呼着每一个人，散烟，客套，寒暄。
方爱芬、陈章母子俩，始终没有出现。
卧房里，不时传出陈章的哭声。
女人们在紧锣密鼓的刷洗着碗筷、盘子，等待中午伺候吊唁的亲友。
快十点的时候，洋河镇的木匠，送来了一口漆面还没干透的棺材。
在村长陈存富的指挥下，陈阳、陈章以及另外两个本家，用床单抬着陈二山遗体来到院子里，慢慢地将遗体放进棺材中。
亲友们商量好似的，院子里顿时哭声一片。
事前完全没有准备，没有请戏班子前来吹打弹唱，哭声更显悲伤。
棺材盖还不能盖上，因为三天的守灵结束之后，殡仪馆的人会到来，拉走遗体去火化。
方爱芬终于来到院子里，踉跄着走到棺材前，看着棺材里躺着的遗体发呆。
她大哥上前小声地劝，“芬儿，妹夫走了，你还有小章，你可得挺住喽！”
方爱芬充耳不闻，仍旧看着棺材里的遗体发呆。
大哥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找到陈阳，两个人来到外面一个角落，嘱咐道：
“阳阳啊，你爹生前做的那些事情，我们也都知道；”
“本来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话，可情况你也看到了，你……我妹她的状况不怎么好。”
“所以，家里这一摊子事情，我只能拜托你撑起来……”
从怀里摸出一个手绢包成的小包，一层一层揭开，递到陈阳面前。
“我是土里刨食儿的农民，没本事，这四百二十块钱你别嫌少，拿着给你爹料理后事吧……”
陈阳看着厚厚一叠钱，大团结没几张，几乎都是一块的纸币。
拿着小包的那双大手，上面满是茧子，手指头上还裂开了不少小口子。
想来，攒下这些钱，对他来讲，已经非常不容易！
“大舅，您这钱自个儿留着，陈二山是我爹，他的后事，理应由我这个儿子承担。”
方爱芬再怎么说也是陈阳的继母，哪怕出于礼节，陈阳也应当喊对方一声“大舅”。
“给你你就拿着！”
大舅把钱往前推了推，鼻音很浓的说，“我妹妹以前没少刁难过你们一家子。”
“这些钱，就当是我这个当舅舅的给你赔不是了！”
人家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陈阳也不好继续推辞，伸双手接住。
420块钱，很重。
院子里，杨晓蓉手脚麻利的清洗着盘子、碗筷。
这个年代，每家每户的盘子、碗筷数量刚刚够用。
谁家遇到红白事，都是借用街坊四邻家的盘子、碗筷暂用。
好在人多，清洗工作已经进入尾声。
时间来到中午，三个大厨也做好了几大桌子菜。
吊唁的亲友们，在院里院外以及堂屋中，吃的满嘴流油，甚至还有人划拳拼酒。
……
下午，陈阳抽了个空，开车送妻子回了家。
晚上他还得给陈二山守灵。
临走之前，在自家院门墙垛上，一左一右贴了两张白纸。
这是代表家里有白事的意思。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傍晚。
村里帮忙的亲友们，在陈二山家吃过晚饭，便各自回家，争取明天尽早过来。
方爱芬在陈阳送妻子回家途中，突然晕倒，这会儿还在炕上躺着。
十七岁的陈章，好像在一天之内长大，懂事了很多。
笨手笨脚的给母亲熬了一碗红糖水，又煮了五个鸡蛋。
小伙子几乎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不觉得饿。
不知道从哪里扒拉出一个变了形的铝盆，当做火盆放在棺材前，跟陈阳一起守灵。
陈阳点燃纸钱，放进火盆，院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小章，你也累了一天了，去吃点饭，然后就睡吧。”
陈阳一眨不眨看着火焰，沙哑着嗓子，难掩疲惫的说道：
“明天还有的忙，咱哥儿俩得去给今天前来家里吊唁的亲友磕头致谢。”
“路程远着呢，不养好精神，明天可撑不下来。”
陈章拿了一叠纸钱，笨拙地摊成极不标准的扇形，卷成喇叭状，轻轻放进火盆，同时说：
“哥，我不累，你去我屋睡会儿吧，唯独今天晚上，我想陪陪咱爹……”
这是他第一次叫陈阳“哥”。
白天家里乱糟糟的来了那么多人，没有陈阳撑着，指不定乱成啥样呢！
小伙子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感动。
他本以为，今天陈阳两口子不会来……
毕竟以前，他们一家三口，曾那么过分的欺负过陈阳一家四口……
陈阳从怀里摸出那个小包，递到陈章面前，说：
“这是咱大舅给你的，怕你不收，就让我转交。”
陈章怔了一怔。
平心而论，如果换做是他，估计就昧下这这些钱了！
鼻子一酸，眼泪从眼眶里骨碌碌滚出来，哽咽着说：
“哥，谢谢你！”
陈阳微笑说，“都是一家人，用不着这么客套。”
兄弟俩忽然都沉默下来。
不时往火盆里放一些纸钱。
守灵夜，火盆里的火不能断。
“好几天前，几乎每天晚上，咱家门外的树上，都有夜猫子叫。”
陈章忽然打破沉默，沙哑着说道，“娘说，不知道谁家有老人即将离世。”
“我做梦都没想到，离世的人居然是咱爹……”
他突然痛哭起来，瘦的跟竹竿有一拼的身体，一耸一耸的抽噎着。
“哥，咱爹离世之前，每天都在念叨，以前对不起你和嫂子，还有我那两个侄女。”
“他说，如果有从头再来的那一天，他一定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他抬手用力擦了一把眼泪鼻涕。
“昨天傍晚，爹说要去县城。”
“我和娘问他，都那么晚了，去县城做什么？”
“爹说，他去了却一桩心事。”
“没想到，他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