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俺娘……不在家是吧？”
汤赋梅嘴唇发颤，眼泪在眼窝里打转，强颜欢笑。
她也注意到门锁生锈严重，门口两侧也没有贴春联、过门钱，明显是很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样子。
心里其实隐隐猜到了什么。
可她不愿意去面对，幻想着有村里人能够告诉她：
“你爹娘还在。”
但三大娘的出现，一下子把她拉回了现实。
“大前年春上，你爹得了一场急病，送去医院硬挺了几天，没挺住，去了。”
三大娘眼睛里闪着泪花，汤赋梅的父亲，是她堂弟。
“前年冬天一个早上，你娘一个人去后山打柴，一直到晚上都没回来。”
“村长带人去找，看到你娘靠着一棵树，一动不动就坐在那里，再也没睁开眼睛……”
老太太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把脸藏在打满补丁的棉袄袖子里，含混不清的说：
“你娘去世头一天，去找俺拉呱。”
“她说，‘孩儿他爹去世，俺家四闺女也没回来，她爹还挂挂着，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见到’。”
汤赋梅的事情，六王屯的人几乎都知道。
她命苦，嫁给陈二山后，经常遭到丈夫以及婆家人的欺负，实在过不下去，就带着大儿子跑了……
三大娘用力刮干净眼泪，挤出个笑脸，一脸慈祥的看着陈阳，问道：
“梅子，这就是你家老大吧？哎哟，这孩子长得可真周正！”
汤赋梅机械的扭头，直勾勾看着三大娘，道：
“这是我家老二，老大他……他……没了！”
三大娘一愣，定定的看着堂弟生前最疼爱的小女儿。
半晌，她上前抱住汤赋梅，嚎啕大哭：
“我的梅子啊，你的命咋这么苦呢！”
后跟过来的老头老太太们，也一个个的悄悄抹眼泪。
有个老太太捡起掉在地上的饽饽，吹了吹，又拍掉沾到的尘土，佝偻着背走过来递给陈阳。
陈阳慌忙接住，老太太说，“孩子，好好孝顺你娘。”
陈阳哽咽着“哎”了声。
汤赋梅的弟弟汤赋宾，得知四姐回来。
家里的活儿也顾不上了，跑着过来这边。
“四姐！”
“小宾！”
姐弟俩笑中带泪，端详着彼此。
在汤赋宾的记忆中，小时候家里穷，经常饿肚子。
一家人就四姐最聪明，她总能够在外面找到吃的东西。
可她每回把吃的东西带回家，都让给其他家庭成员吃。
那会儿，汤赋宾还小，天真的问四姐“你怎么不吃”？
每次问，四姐每次都告诉他，“姐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你吃吧。”
次数多了，汤赋宾也就不再问了。
后来家里条件好了，能吃饱饭不用再饿肚子了。
母亲才告诉他实情，“你能长大，多亏了你四姐。”
“要不是你四姐省下她自己的口粮，你可能就饿死了！”
可能就因为这事，汤赋宾跟四姐最亲。
当年，在得知四姐被陈二山那狗太阳的逼走。
汤赋宾立即拿了把砍柴刀，去找陈二山拼命。
却被陈二山几个人，打断了一条腿，扔死狗似的，把他扔下了陈家庄东侧的土沟里。
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汤赋宾跛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老婆也跟他离了婚，孩子跟着他过……
“姐，你还跟当年一样，一点没变。”
汤赋宾笑得一脸灿烂。
“姐老了，倒是你，还跟姐记忆中一样。”
汤赋梅认真端详着弟弟，眼泪就没断过。
陈阳擦了擦眼泪，上前对两位长辈说道：
“娘，小舅，咱们回家说吧？外面风大。”
汤赋宾仔细的端详着陈阳，忽然扭头问四姐，道：
“姐，这是安安？哎哟，这么大了？”
汤赋梅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听到弟弟的话，再次决堤，道：
“这是阳阳，安安他……没了！”
汤赋宾的反应跟三大娘一样，先是一怔，旋即嚎啕大哭，道：
“姐啊，老天爷不公平啊，为什么让你这辈子这么苦？！”
汤赋梅轻轻拍着弟弟后背，抽噎着安慰，道：
“别哭了，都多大人了……走，咱们回家，回家去说，啊……”
……
汤赋宾的家，是在六王屯的最前面，第一排。
是个不大的农家小院，土坯房，房顶是麦秸秆，可能因为时间太长，麦秸秆都变得黢黑了。
不大的院子里，养着两只鸡、两只鸭、一只鹅，还有一条土狗。
看到生人走进家门，土狗发出低声威胁；
大鹅张开翅膀，脑袋放低，随时准备对闯进家里的陌生人发起进攻；
两只鸭子也嘎嘎叫着，似乎在为大鹅加油助威；
两只母鸡躲进狗窝，只探出两个脑袋偷偷观察。
饭棚里堆着不少柴火，用过的碗筷还没刷，就放在锅里，用水泡着。
三间低矮的土坯草房子，东边那间的窗户破了，房塌下来，站在院子里都能看到房顶窟窿后面的天空。
一个十三四岁，扎着一根大麻花辫，衣服满是补丁，小脸黑黢黢看不清真实模样的小姑娘，突然推开门走出来：
“爹，他们都是谁？”
汤赋宾赶紧把女儿招到面前，说道：
“改红，这是你四姑！”
汤改红腼腆的朝汤赋梅喊，“四姑！”
“哎，哎哎，好，真好……”
汤赋梅把手里提着的大饽饽跟红糖一股脑塞给汤改红，然后问：
“改红，你今年多大了？”
当年弟媳生孩子，汤赋梅想来看望，却被陈二山阻止。
理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既然汤赋梅已经嫁进他们陈家，那就是陈家的人，没有婆家允许，不能轻易回娘家！
“我十四了。”汤改红乖巧回答。
汤赋梅心里被狠狠刺痛了下。
她一直以为，面前这个女娃，也就十二岁……
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汤改红营养没跟上，长得一直比同龄人瘦小。
杨晓蓉走上前，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没在汤改红身上找到口袋，索性就把红包塞在汤改红手里，同时自我介绍：
“改红妹妹，我是你表嫂杨晓蓉！”
“嫂子好！”汤改红宝贝似的紧紧攥着红包，跟表嫂招呼道。
陈阳也走过来，往表妹手里塞了个红包，红着眼睛说：
“改红，我是你表哥，陈阳！”
汤改红叫了声“哥”。
汤赋宾想阻止女儿收下红包。
可又想起即便过年，女儿也没能够吃上肉。
心如刀绞，就没有开口。
对女儿汤改红轻声吩咐，道，“闺女儿，快去喊你大姑、二姑、三姑，就说你四姑回来了，今天中午，都来咱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