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师， 皇城内阁。 文渊阁内，木架上的盆栽绿植青翠欲滴，仙鹤铜炉里缕缕青烟缓缓升腾消弭，一位位中书舍人捧着奏折文书来往不断，将大明地方的折子送抵这里。 这座三层的小楼，就是大明朝廷的核心之一。 张好古习惯性的从右手边拿起自己的茶盏来抿了一口：“事情都了结了？”
黄宗羲轻声说道：“都了解了，魏相下狱，家眷已经被流放琼州，而天津杨家已经被抄家，全家流放辽南。”
微微颌首，张好古神情波澜不惊，从魏广微和杨家有了牵扯之时，魏广微就注定有这一劫。 身为内阁相公，和杨家这样的蠢货有牵扯，他不倒台谁倒台？ 魏广微倒台后，朝中空出了不少位置，毕竟魏广微再怎么不堪，他也是内阁成员，是大明的宰相之一，自然有依附于他的。 也许那些人本来是不想掺和新党和旧党的争执，想找个中立的投靠，可是没成想他们找的大腿本来就不靠谱。 “驰道有什么新的消息没？”
张好古又问道。 黄宗羲整理着自己手头的消息：“杨家被抄家，其产业已经归天津府所有，那百亩林地已经被天津府无偿赠送给京津驰道司，京津驰道全程规划完毕，所有该迁移的百姓已经完成迁移，眼下京津驰道司正在招募民工，开始从两头一起修建驰道。”
“得益于这个消息，天津股市里京津驰道的股票开始恢复上涨，眼下已经恢复到四两银子了，估计很快就会重回八两银子的最高价。”
“这段时间因为京津驰道停摆，给商人们和天津造成的损失不小，眼下天津府正在全力解决这件事。”
“另外就是得益于京津驰道重新修建，钢铁煤炭的需求日益增长。”
张好古点了点头，京津驰道的股票恢复上涨是必然的，原本只是因为特殊原因停摆，眼下重新开始修建，没了阻碍后股票自然涨的快。 将手中批完的折子放到左侧，张好古问道：“还有什么事没？”
黄宗羲回道：“元辅，国丈张国纪和信王丈人周奎想要见您。”
张好古正在批阅折子的手顿了顿，继而恢复正常：“他们怎么又想见我，是直隶的商业又有什么问题了？”
黄宗羲神情有些古怪：“他们想和您谈谈钢铁厂上市的事。”
张好古愣了下，忍不住笑道：“他俩这是联合到一块了？真是难得。”
“行吧，让他们明日去商务衙门谈吧。”
正午时刻，张好古在内阁用饭，而张瑞图这时候也过来了：“元辅，我来了。”
“我也在这用饭了，让他们多准备点。”
吩咐好侍者后，张瑞图到自己的桌子旁坐下，看起了今日的大明报。 很快，午膳端上来，张好古看了看张瑞图：“张相，一起用点？”
张瑞图笑道：“那就不客气了。”
收拾好桌子，张好古和张瑞图坐好，面前是侍者端上来的午膳，宫里的午膳味道不能说多好，但营养还是不错的，而且种类丰富，餐餐保证有鱼有肉，有菜有汤有果子。 张好古和张瑞图边用膳边聊天，将一些还未处理的事情一一定了下来。 说起用膳的规矩，食不言可不是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而是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以免喷出食物来不雅。 而在饭桌上谈成事情，是老祖宗时就留下来的一笔宝贵的经验财富，古往今来，多少大事多少东西都是在酒桌饭桌上谈成的，若真是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不说，那气氛冷落下来，反倒是落了下乘了。 “元辅，陛下让我们票拟一个新的内阁大学士，我已经准备好了名单。”
张瑞图说道。 张好古将一筷子米饭送入嘴中慢慢咀嚼着，等咽下后才缓缓说道：“几个人？”
“兵部尚书刘鸿训、工部尚书徐子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人选。”
张瑞图笑着说道。 张好古问道：“南直隶没有人选？”
张瑞图摇了摇头。 “这样...那就把这两个名字送上去吧。”
张好古说道。 见张好古神情有些不对，张瑞图问道：“元辅，你还有什么疑虑？”
张好古点了点头：“你觉得，陛下心中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张瑞图愣了下，有些迟疑：“陛下心中应当没有适宜的人选吧？”
抿了口茶漱漱口，张好古笑着说道：“别看陛下让我等票拟出来，但陛下心中，怕是早已有了人选。陛下乃是雄主，手掌乾坤，其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张瑞图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这么说，我们此次可能是做了无用功，徐子先可能无法入阁？”
张好古轻叹了口气：“当时你们要做的时候，我没有阻止你们，也不过是听天命，尽人事。而这两日我观测陛下，感觉陛下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张瑞图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我明白了。”
放下筷子，张好古说道：“嗯，明白就好，回去和徐子先说一说，让他做好准备；若是入阁了，不要喜出望外，若是没入阁，也不要过于失望。不管怎么说，我都会帮他一把。”
听到张好古这番话，张瑞图露出一丝欣喜来：“那我就回去准备了。”
等张瑞图走了，张好古才叹了口气，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欲望，这不是坏事，有欲望就有动力，就有奋斗的目标。 但是想要一碗水端平，那是不太可能了，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权衡利弊随后选择出一个最恰当的人来。 若是在刘鸿训和徐光启之间选一个，那张好古肯定是要选择徐光启的，因为这是自己人，不会成为新政推行的阻碍。 但朱由校会选择谁，谁也不清楚。 而当内阁将票拟的两个人选送到朱由校面前时，朱由校选择了驳回，显然无论是徐光启还是刘鸿训，都不是朱由校认可的人选。 这下，张瑞图是有些懵了，而内阁也再次召开了小会。 张好古、张瑞图、卢象升、黄立极、乔允升五人在文渊阁内商议着新的内阁成员。 张瑞图有些无奈的说道：“元辅，各位，工部尚书徐光启和兵部尚书刘鸿训被陛下否了，大家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不妨说说？”
黄立极看向张好古，他还以为张好古会推徐光启上位呢，眼下看来，张好古似乎选择了中立？ 张好古自顾自的端起茶盏来：“不要看我，你们有合适的人才尽管举荐便是。”
张好古直言不参与，那张瑞图和黄立极等人就不得不打起自己的腹稿来了。 很快，关于新入内阁的人选，就从各部尚书变成了各部侍郎，御史、通政使等等，而杨景辰、来宗道、周道登、钱龙锡、李国、施凤来等名字都出现了。 张好古对此的态度很平淡：“你们既然挑出了这些人来，那就呈递给陛下吧。”
这份新的名单送到朱由校手里后，朱由校的态度显然就满意多了，他看着这份名单，随口问道：“师父看好哪个人啊？”
一旁的魏公公说道：“张师傅一个没选。”
朱由校听到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个也没选？”
魏公公见状回道：“是，内阁相公们选材时张师傅就直言他不参与选择，后来各位相公争论人选时，张师傅又说内阁大学士当由陛下乾纲独断。”
朱由校听后更满意了，他笑着看着手中这份名单，眼中满是赞赏。 为什么朱由校对张好古一直不疑，除了张好古是朱由校自微末中选拔出来的，天生就是自家近臣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张好古的态度始终明确无二，这才是让朱由校最放心的。 该办的事办的毫无差错，不该掺和的事也绝不插手，哪怕一些事是他可以做的。 如今朱由校已经成年了，他执掌这座江山到如今也是第十一个年头了，虽然说大明能有如今的盛世离不开张好古的尽心尽力，但朱由校是皇帝，是执掌日月乾坤的主宰，他的意志，必然且定然要贯彻下去，不能有任何人阻挡。 天下最大的权势，最高的座位，都是他的，他是毫无置疑的帝王，是这座江山的主人，是亿万臣民的王。 越是执掌天下大权久了，朱由校对权势看的就越重，别看他一直在西苑里待着，但对天下的掌控却丝毫没有削弱半分，京师百官，地方衙门，还有朝廷新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朱家的男人，天生就有这样的一种能力。 朱由校信任张好古和试探张好古并没有什么冲突，如今张好古坐在首辅这个位置上，执掌着朝政，管理着军事，如果说朱由校要是不信任张好古，早就把他放下去了。 如今张好古的态度就让朱由校很满意，虽然朱由校已经不满足于如今，但他还是愿意和张好古维持着君臣不疑的情谊，并希望这份情谊一直存在下去，成为史书上的佳话。 看着这一串名单，朱由校摆了摆手：“魏公公，给朕念一下吧。”
魏公公连忙接过名单：“遵命。”
“杨景辰，晋江芙蓉乡人，万历四十年中举，现任礼部侍郎兼詹事府务院...” “来宗道，杭州萧山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现任吏部侍郎兼经筵讲官...” “周道登，现任礼部侍郎兼翰林院编修...” “钱龙锡，现任南京吏部侍郎...” “施凤来，现任南京户部侍郎兼少詹事...” “李国，现任南京兵部侍郎兼翰林院陪读学士...” “钱谦益，现任南京礼部侍郎兼詹事...” 朱由校听着这一串长长的名单，思索片刻后说道：“这么多，抽签吧，抽签择一个。”
金瓶抽签，这可不是朱由校一个人这么玩，明朝多少皇帝选择内阁阁臣都是这么玩。 这金瓶抽签不仅公平，而且全看个人运气，运气好也是优势的一种不是？ 很快，一只金瓶准备好，而七支签也都选择好，内阁的相公们也是纷纷到齐，等待着金瓶抽签。 “诸位相公递交的人选都在这只瓶里了，一会儿陛下抽到谁，谁就是新的内阁大学士了。”
魏公公带着笑向众人解释道。 朱由校慢悠悠的走出来，笑着说道：“诸位爱卿可是给朕选择了不少人才，但是人才太多了，朕也是挑花了眼啊。”
“眼下干脆抽签，抽到谁算谁。朕记得师父说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是？”
张好古一个人没选，此时也是格外的放松：“陛下说的不错，这运气也属于实力的一部分。”
朱由校看着眼前的金瓶，七支签已经混好了，他正在挑选一支看的顺眼的签，而张瑞图、黄立极等人则是紧张的盯着，这些签可决定着谁的人入阁啊。 朱由校摇了摇瓶子，信手一抽，钱谦益的名字出现在签上，朱由校将签递给魏公公：“传给各位爱卿看看。”
魏公公捧着签给张瑞图、黄立极等人看了一圈后又送回到朱由校手中。 朱由校信手将签扔回金瓶：“传旨，擢升钱谦益为东阁大学士、太子太师，入阁。”
当传旨天使来到南京宣旨的时候，钱谦益整个人都是蒙的，他怎么就突然成为东阁大学士和太子太师，并且进入内阁了？ 当钱谦益得知当时一共七个人选，朱由校偏偏在金瓶之中选中他时，钱谦益整个人激动的都有些晕晕乎乎了。 明代文臣巅峰，不过是入阁拜相，今年四十九岁的钱谦益，本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入阁了，偏偏这个时候他被皇帝选中，直接从正三品一步升天！ 而南京的诸多同僚得到消息也是纷纷赶来祝贺，自从刘鸿训自南京被选中进入内阁后，南京的诸多官员就一直感觉他们当中还有人能被皇帝选中。 等来等去，如今等到了天启十一年，终于有新的人选出现了，而皇帝也真的再次从南京选人了，这对在南京苦苦等候的诸多官员来说，无异于是天籁啊。 虽然大明是两京制度，但皇帝在燕京，就注定南京金陵这边得不到太多的视线，如今连着出了两位阁老，那可真是南京的喜事啊。 而钱谦益接受完同僚们的祝贺后，也是匆匆赶赴京师，毕竟皇帝可还等着他呢。 到了京师看着眼前威严肃穆的紫禁城，钱谦益深吸一口气，眼中满是野望，大明内阁，他来了！ 进入皇城，被内侍一路引着来到武英殿，看着里面那位穿着明黄团龙袍正在看书的年轻人，钱谦益毫不迟疑的跪下：“臣，钱谦益，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声音平淡：“平身吧。”
“谢陛下。”
钱谦益这才起身。 朱由校看了眼钱谦益，身材高大，面容方正威严，倒是一副好相貌，单单这一点，朱由校就很满意。 自古选官也是看脸的，哪怕才华一样，长得好看的明显更容易被选上。 钱谦益本身就是才子，自带一股气质，加上长得不赖，朱由校是越看越满意。 示意给钱谦益一个凳子，朱由校看着钱谦益恭敬的仅仅是屁股挨着凳子边忍不住笑道：“无妨，朕不在乎那么多繁文缛节，做事用心即可。”
钱谦益恭恭敬敬的说道：“臣记下了，臣必定鞠躬尽瘁，尽心为国。”
朱由校又与钱谦益说了会话，看着天色不早了，于是便说道：“钱爱卿一路车马劳顿，抵京后就直接来到朕这，一路劳累了，下去休息吧，莫忘了三日后早朝。”
朱由校的规矩，一个月能上一次早朝就不错了，但如今选出新的内阁大学士，自然是要上一次早朝的。 钱谦益听后也是乖乖起身：“臣告退。”
“魏伴伴，送送钱爱卿。”
朱由校说道。 魏公公领命送钱谦益出宫，走着走着，魏公公忽然说了句：“钱相，您知道陛下为何在七个人中独独选择了你吗？”
钱谦益心里也是有这个疑惑，自己的运气一项可不怎么好，怎么这次就人品爆发，从七个人里选择到了自己呢？ 看看其他人的履历，哪个不比自己强啊？ 难不成是身边这位魏公公帮忙？ 还是哪位相爷暗中相助？ 钱谦益心中疑惑不断，表面则是很平静：“不知。”
魏公公看着钱谦益这故作平静的脸，笑着说道：“奴婢和您说一句，那金瓶里啊，七支签，写的都是您的名字。”
七支签，写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钱谦益再怎么维持平静，心里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七支签！都是自己的名字！ 这意味着什么，钱谦益再清楚不过了！ 这压根不是新党和旧党一方要捧他，毕竟新党和旧党都有各自的人选，帮他的，还真就是身边这位魏公公！ 而能把七支签都换成自己的名字，魏公公之所以这么帮自己一个在南京的小小侍郎，其原因也明了了：是大明天子，当今圣上朱由校这么吩咐的。 见钱谦益似乎明白了什么，魏公公笑着补充了一句：“杨景辰、来宗道、周道登、钱龙锡、施凤来和李国等人，各有优势，但唯独有一个优势，是钱相您独有的。”
“您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