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公主因驸马连日的冷淡心情明显不太美丽，找着机会还不得好好整她一整？
杏儿深觉自己趁机逃了是多么的决策英明，随手安排个小丫头在公主屋外候着，自己脚下一转，先走了。
回屋后，她兴致勃勃地研墨提笔，不到半个时辰就书就两大篇。
对着微湿的墨迹鼓腮吹了吹，杏儿志得意满地自言自语道，“字写得丑没关系，故事好听才是关键。”
瞅瞅时辰差不多了，她收好自己春蚓秋蛇般的墨宝，才磨磨蹭蹭来到公主房前，将将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好歹也得提醒公主一下。
正要叩门，里面传来倒酒的声音，似乎已是用开膳了，杏儿止住步子好奇地贴近了些。
只听驸马的嗓音淡淡道，“公主，午后还有公办，就少喝些吧。”
“啧！错了几次了？王妃该怎么称呼自家王爷？重说！”
“……”里面安静了片刻，才听驸马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小爷，多用些菜，少饮些酒罢。”
“嘻嘻，这还差不多。”再然后便是轻轻的咀嚼声，天香两腮满满，嘟嘟囔囔道，“你也吃啊，别只顾着喂我。”
“等小爷用过了，妾再用不迟。”冯素贞宠溺地笑看着眼前这个淘气公主，仿佛越来越顺畅地配合着她的无理要求。
天香语音带着心满意足地憨憨笑意，“还是你秀色可餐，连带着饭菜都香了。”不像在归义军的营里，她与士兵们同甘共苦，那些人也完全不客气，吃口饭简直和打仗一样。
冯素贞温柔又深情地一叹，“那就多用些，小爷连日操劳，看着都清减了。”
“哎，等！你、你喂猪呢？”一口紧接一口，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天香刚一张嘴反抗，口中又被塞了一块烧鹅，“吃不、唔！”
又一块红烧肉。
“下啦！唔！”
又一块烤羊腿。
冯素贞身上没有内力，但功夫都还在，一双竹筷使得出神入化，天香想拦也拦不住。
天香脑海中是闪过一甘蔗将臭驸马打飞到窗外的，她现在也有了那个能力，可冯素贞有伤在身，目前欺负她也仅限于口头占点儿便宜。
她堂堂大明长公主怎么就始终拿捏不了一个小小驸马呢？
天香悲愤地一拍桌子，一个鹞子翻身退到了屋角，甘蔗护在面前，腮帮子鼓鼓囊囊，眼珠瞪得溜圆，比入冬储食的小松鼠更像小松鼠。
冯素贞手中竹筷夹着一块蟹粉豆腐，一抬眼人却不见了，她故作惊奇地看着缩在墙角的天香，抿唇忍笑道，“小爷吃着吃着怎么练起功夫来了？”
天香要先解决嘴里的食物才能反驳，被她一句话噎得直翻白眼，在心里暗暗咬牙——
臭驸马，你给我等着，等我掌握了剑哥哥的那手功夫！
“公主吃好了？”
“……”天香点点头。
冯素贞放下竹箸，“今天折子不少，公主酒后先歇半个时辰，醒醒神再去吧。”
“……”天香再点点头，梗着脖子咽下去一大口，才空出半张嘴，表情凶横地命令道，“你、一起！”
拿起帕子走过去，为天香擦净了嘴角，冯素贞正色道，“那公主不许乱来。”
天香有一种名誉扫地的悲凉之感。
“本宫是你们想的那种人嘛！”
冯素贞并不答话，默默看了气得满脸通红的天香一眼，便坐回桌边优雅从容地用了午膳。
和衣而卧的天香咬着牙腹诽，臭驸马刚才那是什么眼神？怎么可以把本公主想得那么不堪呢？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她可算知道冯素贞是故意早睡晚起躲着自己了，她定是伤到了冯素贞，否则易佰发不会置喙与她无关之事。
可之前她反复查看过明明没影响的，难道是因为后来她不够怜香惜玉……？
天香觉得自己简直没脸见人了，又羞又悔，把烧得发烫的脸蛋儿整个埋在枕头里，像个把脑袋扎进沙子里的鸵鸟一样。
正胡思乱想着，熟悉的温软身子带着淡淡的雅香靠过来，为她盖上了暖融融的被衾，随后便在她身侧动作轻柔地躺下了。
“哼，本宫还穿着外袍呢。”
公主殿下歇得不舒服，冯素贞立刻起身，满怀歉意地柔声道，“臣为公主宽-衣。”
莹白洁净的手指解-开她腰间衣-带的动作，天然带有暧-昧而旖-旎的暗示，天香蓦地涨红了脸，她暗恨自己心-旌摇-曳，咬唇偏过视线不敢再看那张垂眸专注的俏脸。
天香目不斜视地盯着床帏无奈叹息，要求她对冯素贞思无邪根本是强人所难，为了她身体着想，还是另设个驸马府吧……
将军府原本是给永泰驻军最高军官的临时驻地，人常换，府不变。
公主殿下雷厉风行，当天夜里，将军府的牌匾便换成了公主府，驸马府虽说一时半会儿改造不好，但公主府另腾一处院子给驸马专用，以作过渡倒还算方便。
公主与驸马之间，又回到了需要随从相互递话的时候。
两个当事人心有灵犀，自然变换得顺顺当当，却累坏了一众传话的人，不仅累，还酸得倒牙、甜得蛀牙。
风平浪静的日子没过几天，公主府张罗着为李兆廷李大人设宴饯别。
文臣武将持了请柬热热闹闹的来赴宴，外面盛传冯素贞风华绝代，公主殿下金屋藏娇，如今不正是一窥芳容的好机会。
众人都到齐坐定了，主人才姗姗来迟。
这倒是符合礼数，谁让主家是如今封疆裂土的天潢贵胄呢，想称王也不过一句话的事，难道大明以现在的实力还管得过来？
倒也无须过多揣测，只见冯素贞身着金织五爪蟠龙常服，青丝绾在翼善冠下，容颜清俊秀逸，举止温文尔雅，与身着燕居服尽显端丽大气的天香公主携手出现在主位。
江南地区服制僭越成风，但那只因大明朝廷羸弱，无力管束。
而在此地，驸马与公主着亲王和王妃常服，同时出席半正式的场合，便知是皇帝下旨赐服赐册时，在他权限范围内好歹是皇恩浩荡了一回。
毕竟，厚颜拿了人家一块地，还夺了人家的军政大权，再不给点形式上的好处，掰扯起来他这皇帝脸上都臊得慌。
一对璧人缓行至眼前，众人定睛一看，又掩饰不住地叹气，面上颇有些失望之色——
冯先生在婚典后的第一次亮相，竟然不是他们眼巴巴盼望着的女子装扮，公主殿下可忒小气！
蓝景云行过礼之后就忙着嗑果子，八卦的小脑瓜转个不停。
啧，明显小公主在驸马面前娇的很，当初要不是冯素贞女装出使，应该不会有闻臭啥事儿了吧？嘶，也未必，王女可能就喜欢灵动活泼型的。
公主长得那么俊俏、性格那么讨喜，没事儿玩儿什么女扮男装啊，真是，连累自己倒霉催的还得被派来帮她的忙。
差不多又该向王女汇报一下公主近况了，顺便告知她不久之后，长公主殿下就会广发求贤令，得让她加加薪水把人看紧点儿。
咳，她也不是偏心，这不明显东女更弱小嘛。
蓝景云给自己的行为做了个合理解释，立刻心安理得了起来。
公主在主位上发了话，今日为大明皇帝的钦差大臣践行，禁酒令可作例外，除了战备执勤的军人，席间各位可开怀畅饮。
整个冬季滴酒未沾的人都笑开了花，杯中物是好东西啊，又暖身又醉心，平日里拘谨的人借着酒醉也可放肆几分。
李兆廷一副青年才俊的儒雅风范，端坐于主位下首，借着聆听公主祝酒词的机会，看了冯素贞一眼，便痴痴地凝视着移不开眼了。
她虽着了男子服饰却未再遮掩女儿身，望向公主的眸子含着似水柔情，唇角扬起的笑意里蕴着无限宠溺，眉目依旧如画，只是少了萧萧瑟瑟的愁绪，比之前更温润舒朗了些。
那熟悉的眼角眉梢尽是缱绻的依恋和钦慕。
自从他迟了与她的三年之约后，便再未见过冯素贞展眉欢颜的模样，即便是笑也染着三分淡愁，而今，她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怡然自在是他不曾见过的。
如此甚好……
很难不会察觉到来自侧方的一道灼热视线，时间稍久，冯素贞不得不回眸报之以淡然一笑，李兆廷似乎在等着这一刻，以手挽袖，文雅地向她举起酒杯。
冯素贞以水代酒，为他践行，“李大人，此一别，相聚无期，素贞惟愿你平安顺遂，前途无量。”
“还有，赶紧娶妻生小乌鸦嘴！”天香抽空赶忙凑过来陪了一杯，话说得一点都不委婉，是在劝诫他不要沉溺于与冯素贞的过往，无可自拔。
哼，谁让这家伙一开始就不安好心，巴望着自己拒不接旨好能见缝插针，讨厌，讨厌，讨厌，赖乌鸦想吃天鹅肉！
“兆廷晓得的，不过，我会为先夫人守孝三载，再考虑续弦一事。”
天香闻言浑身一阵恶寒，人活着的时候不珍惜，刘倩去世都多久了还在这儿假深情？
冯素贞作为当事者，倒是对他有几分理解，温言道，“李大人若心中有愧，不如劝皇上为老师平-反，迁坟立碑，恢复声誉，且长赢兄在安定流徙了近十年，当年亦未曾犯有什么大过，也早该宽宥他了。”
“素贞，你说得对。”李兆廷低头垂了垂眸子，“但我还是为会倩儿守孝，哪怕是为了我自己心中好受些。”
天香脸色忽地就沉了下来，乌鸦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对前怨侣叫的那么亲热，这是不把她长公主殿下放在眼里嘛。
“乌鸦嘴，你自私虚伪了半辈子，刚才那句话倒算坦诚。你做什么不是为了自己呢，却总打个仁义道德的旗号，教人不由得高看你一眼，然而鲜少做得出什么实绩。哼，还不如那帮子阉党，贪-腐的时候还知道顺手为辽东战事捞些银子。”
“依本公主看，朝堂上便是你们这种人太多了，皇帝老兄干什么都碍手碍脚，不得施展。一个两个的，上了位便都被染成了一样的颜色，彼此之间同气连枝、一团和气，你不是首席御史么，可有成功弹劾过哪个一品大员？”
李兆廷被天香训得呐呐无言，他想反驳却无从说起，因为事实本就是，若非冯素贞建议，他的确只打算守身三年，并不会管刘韬老丞相和刘长赢的闲事。至于同气连枝，唉，大家同朝为官，都是体面的读书人，不好太撕破脸皮的呀，更别说弹劾一品官员了，那可比他的官阶还高。
冯素贞见他尴尬难堪，正打算为他解围，天香一扯她的手腕，狠狠瞪了她一眼，继续道，
“稍后驸马还有夙安楼的事与你商量，不过，本公主知道一点，朝廷禁止官员私自经商，满朝大臣似乎又很忌惮冯素贞，你可想好了要怎么做。嘿嘿，切记，三思而行啊。”
冯素贞看着天香小狐狸一样的狡黠笑容，轻叹一声，罢了，看来李兆廷是拿不回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