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冯素贞拢住天香的纤腰，稍微倾斜了手中的伞，在莹白雪光投射的阴影下，轻轻吻了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
天香额角的融雪润湿了那对嫣红的唇，冯素贞忽而起了捉弄之心，抿了抿唇又在那娇嫩的肌肤上用力压下一吻。
啵的一声过后，天香脸红了个通透，心下奇道，这人惯常不解风情，怎么今天一反常态？
只听冯素贞幽幽道，“公主知道臣拿你没办法，便故意戏弄臣。”
天香粲然一笑，知道冯素贞所指的是那声“夫人”，也不争辩，反而在她怀里摇了摇身子，撒娇道，“本公主就是想看你如何双重标准嘛。”
“……顽皮。”冯素贞笑叹一声，“回吧。”
二人共撑一把伞，不疾不徐地往回走。
杏儿站在几步远处等着，与二人面对面时，抬眼瞧了一下满眼蜜意柔情都给了驸马的天香公主。
论起顽皮来，驸马爷可真不遑多让啊……
杏儿心里感慨着，嘴角用力忍着，实在憋不住了，把伞往眼前一压，躲在后面捂嘴偷笑去了。
借着查问薛斐，冯素贞已对归义军的伤亡情况有了初步了解，善后事务本不必急于一时，天香不敢怠慢且对诸事亲力亲为，目的还是在于稳固权力，她也不便多言。
不过……
冯素贞想起一事，有些担忧地问，“臣以为飘红兄会与公主在一处，他…现在何处？不会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吧？”
天香斜她一眼，明知故问，“驸马找他有事？”
冯素贞捏了捏天香的指尖，提醒她道，“臣内力被他封了……”
一剑飘红的性子便是，一旦尘埃落定，他便会片刻不停留地离去。
参加天香婚典的目的已经达到，难保他不会认为在此地已盘桓太久，今天一早、甚或昨晚就洒然离去。
天香假做恍然之状，故意道，“他一般都会去校场，去的比本公主还早呢，但昨晚后至今都没露面。”
天香感到手指被冯素贞握紧了几分。
“若公主想的话，是能找到飘红兄的吧？”
天香奋力忍笑，一本正经道，“那可不一定，哎，当初你上法场前，本公主就找过他，哼，我喉咙都喊破了，他压根儿就没理我。”
手指被她握得有些疼了。
天香忍不住眉开眼笑道，“剑哥哥走就走了嘛！没内力怕什么，谁敢欺负本公主的驸马，看我怎么收拾他！”
冯素贞扭头看了眼信誓旦旦的天香，轻叹一声道，“不太好。”
“什么不太好，难道本公主没这个能力？”天香太想放声大笑了。
冯素贞颦眉摇了摇头，自然是失了内力不太好。而且，天香可太有能力了，欺负自己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此次飘红兄竟未与公主道别，臣看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应该还是会回来的。”冯素贞满怀忧心地深深叹了口气，给了自己最后一点希望。
“噗…哈哈……”
天香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在冯素贞惊疑的目光中，断断续续道出实情。
“剑哥哥、昨晚…喝醉了，今天没起来，现在头…还疼着呢，哈哈哈哈……”
冯素贞一双美目越睁越大，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气得一把甩开了天香的手，向前紧走几步，却被她混不吝地贴上来搂紧了腰。
骂也不解气，打又打不过！真的是……让人束手无策！
开始她还想着，在进府之前将天香额上那枚淡红的唇印擦掉，如今？
留着吧，能留多久是多久！
杏儿缀在公主驸马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一幕幕都看在眼中，叹道：这两个妙人儿可真是天生一对——
从始至终都喜欢捉弄对方，只不过，今天你做初一，明天我做十五罢了。
她看着两人各自在对方手底下吃瘪倒是颇为得趣，原先为公主和驸马的爱情七上八下的一颗心，如今也倒安安稳稳落了肚，更是能有闲情逸致从旁观察二人相处的细微之处。
天香黏黏糊糊地搂着冯素贞的腰，手上用了几分内家功夫，若即若离的不去碰触她身上伤处，想不让她挣开，她就是挣不开。
冯素贞发觉自己挣不脱，也就歇了反抗的心，面对天香生出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之感。
“剑哥哥没走，本公主告诉你的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你怎么还生气了？”
小心眼。天香暗诽。
听她如此解释，冯素贞心间那点气，真就一刹那烟消云散了，她无可奈何地瞪了天香一眼，暗恨自己对这淘气公主没有半点脾气。
天香见她面色稍霁，赶紧将小脸儿贴过来笑眯眯地示好，“放心，剑哥哥离开之前一定帮你恢复内力。而且，我会保护好你的，本公主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话音刚落，天香似是想起什么，清亮的眼眸倏然暗淡下去，脸上渐渐失却血色，敛眉垂睫沉默不语。
什么保护、什么疼惜，皆是妄言，充满傲慢。
校场上，冯素贞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犹在眼前，天香刻意避免不堪的回忆，但不代表不曾发生，一旦想起便由不得她不肝肠寸断。
冯素贞似心有所感，将手覆在腰际天香凝脂般的皓腕上，轻柔的摩挲着，“公主金口玉言，臣不急于一时。”
神思恍惚间，天香淡淡应了一声，“嗯……”
冯素贞生硬地岔开话题，问道，“此次叛乱，公主可想过如何处置俘虏？”
天香从悲不自胜的痛苦中缓缓回过神来，未曾思索便答道，“律令疏议中有法例，叛乱从者或绞或流，既然那些人都是壮劳力，不如流徙远疆，充塞边军。”
冯素贞欣慰地点点头，“如此，损失的万余人，公主可曾考虑整编新军？”
蓝江一战，归义军收服的降兵有两万之众，此次便是有一多半降而复叛。
未反叛的那部分降兵，经此一役，正式被消化接纳，归义军分歧弥合，唯大明长公主马首是瞻。
身份暴露，施以重刑，祸起萧墙，兵戎相见。福耶？祸耶？
冯绍民抽身而出的权力真空被东方天香稳妥地填补，代价不可谓不大，痛则痛矣，却是不悔。
被问起未来的规划，天香黯淡的眸色被燎原的星火点亮，她挽起冯素贞的臂弯，献宝似地问，“将飞燕营扩为五千人，驸马觉得如何？”
冯素贞闻言弯了眉眼，“何不改为飞燕军，员额暂定一万人，以穿插奔袭、阻击埋伏为主。”
“那驸马可否领飞燕军？”天香满含着期盼的眼睛熠熠生辉，她不曾想到冯素贞竟比她更进一步。
冯素贞薄唇微扬，轻轻摇头，温和而坚定道，“臣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做。”
按照大明祖制，驸马都尉是个虚职，手里是没什么实权的，更何况，皇帝老兄下的赐婚诏书以退为进地夺了冯素贞的权。
天香公主则是经过前次鲜血淋漓的教训，深刻领悟到无兵无权便无法保护好心爱之人，自觉自愿地将军政大权牢牢抓在了手中。
“更重要的事？”
冯素贞望着白雪覆盖的前路，徐徐道出心底酝酿了许久的想法，“臣想领国子监祭酒一职。”
卸去军权，只管学部，皇上和满朝文武总不会再忌惮一位从四品的文官罢，更何况，这也是她必须去做的事。
天香默默无言，转过几个街角，到了府邸之后才道，“有些事不该让，如若退让，只会让他们觉得你可欺。”
“公主就在臣身边，臣有什么可担心的？”
冯素贞所言非虚，她真心实意相信天香的承诺，会许她一世长安，并且会成为千千万万个冯素贞鱼跃龙门的那池清泉。
天香猛然顿住脚步，望向冯素贞的眸中全然是不可思议——
即便自己立足未稳、羽翼未丰，她仍放心地将性命和前途交托了出去，甚至一身的内力也不着急取回。
为什么，你会信我？
明明，我未能护你周全。
冯素贞却假作未曾留意她眼中的情绪，见天香停驻了脚步，也面对了她站定，为她绕起逃逸的几缕鬓发，柔柔地拢于耳后。
顾左右而言他。
“国子监祭酒权力很大的，总管公主属地的全部学府，凡太学、国子学、武学、律学、算学、州县学，教学的范围，科考的题目，不一而足。近些年，夙安楼与归义军相互借势，银粮满仓，以至于贯朽栗腐，除了军需补给，也该分出一部分建设各地学府，广收学子以充实人才。”
“此乃功在千秋的伟业，可不要与臣争这份荣耀，公主你就好好肩负起军政杂务。”
“还有一件事臣差点忘了，若要将夙安楼收归公主所有，兆廷兄与长赢兄的那部分本钱和红利要找个机会补上。兆廷兄不日应该会启程回京，公主办送别宴时，臣再与他商量，他应该不会拒……”
“够了！那你还剩下什么！？”天香终究咬着牙，恶狠狠地打断了她。
即便是为了东方家的姑娘，难道以江山为聘，做了无兵无权的驸马还不够吗?
冯素贞在伞下平静地望着天香，轻轻为她拭去了额上的红痕，在别人眼中，她只能是那个言出法随的上位者，尊严不可侵犯。
微凉的指腹描摹过那清朗的眉眼，出乎意料的，冯素贞点了点她梨涡所在的位置，伸指捏起了天香的脸颊，信心满满地扬眉一笑。
“臣有公主，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