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天香心里很不舒服，却并不妨碍她作出最有利于冯素贞的判断。
她来到书案旁，拉起冯素贞的手，打趣道，“既然她一片心意，你也笑纳了，还不过去享用？”
冯素贞被她拖着手站起身，认真反驳道，“我何时笑纳了？”
“也没见你说不要啊。”天香翻个白眼，那点酸意终究还是没藏住。
“咦？晋阳酿醋的铺子也开到了安定？”冯素贞皱着眉掩了鼻，一副要躲她老远的模样。
天香听她话题跳跃，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气得一把将她推到塌上，“是啊，冯小姐开的呗。当初是谁，对着个猪头阴阳怪气，还在皇陵用纸团打我。”
冯素贞优雅的顺着她的推力往后仰躺过去，笑道，“我以为是闻公子开的，只因一封信，万里迢迢的都把瓶瓶罐罐搬来了呢。”
天香张了张嘴，这一轮似乎自己讲输了，但是冯素贞有很多小辫子可抓，这不，随手就是一个，“你不提我都忘了，也不知道是谁，说要和人作姐妹，结果却作成了夫妻。”
冯素贞闻言一愣，哂笑道，“那怎么作得数？”
“哦？你还想过要作数？”天香抱着甘蔗心头一跳，她们之前的皇家婚姻，到底作不作数呢？驸马本不存在，可自己分明又是个未亡人了。
见她面色不虞，冯素贞一惊，忙伏低做小，柔声道，“公子明鉴，小女子一丝一毫都没想过。”
“你没想过，可不代表别人没想过。”就像那时候，相处日久，白开水有了酒的香醇，她不去醉人，别人却自先醉了。
斜倚在塌上的女子明显一怔，旋即笑得坦然，“怎么会，她知道我是女子。”
天香差一点跳起来，这算什么借口，“我也知道啊！”
“那怎么一样，”牵过她的手，冯素贞的声音极轻极柔，“我是你的驸马啊。”
紧握她冰凉的指尖，天香噘嘴道，“怎么不一样？美人儿谁不喜欢。”
“区别很大，公子回想一下，面对着闺阁里的冯素贞，你产生过爱慕之情吗？”
“那…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懵懂，对，懵懂无知！”毕竟，当年自己见她和李兆廷搂搂抱抱要死要活的，还腹诽过，玩儿什么不能玩儿感情。
想起她小鸟依人被李兆廷搂在怀里，那个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天香自己瞬间被气炸了。
“别怕，这是事实。”冯素贞神情淡淡的，似乎无关己身。
天香怒道，“本公子哪里怕了！”
若是没有那场荒唐姻缘，她们不会阴差阳错爱上彼此。
天香确实怕，她最怕冯素贞告诉自己，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建立于错谬之上——仿佛天香没有在一开始就爱上她，就无以证明这份感情的正当。
“你心里明白，那时候你我萍水相逢，连朋友都算不上，我死了，你也只是感到遗憾罢了。”
“……那也说明不了什么，我只是还不够了解你。”天香嘴硬道。
自己如果足够了解她，就真的会爱上身为女子的冯素贞吗？天香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冯素贞耐心得像个老学究，“说明，明知对方是同性，还能产生爱慕之情，是极少数的情况。”
“骗人！汉书里记载的可不少。”这人明明还给自己讲过汉成帝与张放的故事，两人感情真挚，史书都有明证。
“那都是位高权重之人，找些不同寻常的刺激，声色犬马，纵情玩乐罢了。”冯素贞看得透彻，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要想上得台面，付出的代价可不是嘴皮子一碰那么简单。
“所以……”天香瞳孔骤然放大，唯恐冯素贞将两人对号入座。
“所以，不要胡乱猜疑，最要紧的是，让七娘助我剿匪。”冯素贞说来说去只是在宽慰天香不必介怀七娘的存在，结果反倒是让她心惊胆寒了一回。
天香心下暗暗松一口气，口中反而恼道，“有话直说，婆婆妈妈的，绕什么圈子！”见她盯了塞外地图在沉思，上手捂住她眼睛，“闭上眼睛脑子照样能转！”
长睫在天香掌心轻轻划过，搔得她心里一痒。
冯素贞乖顺的阖了眼，沉默片刻，“我干了一件蠢事，公子，你千万不要怪我。”
咦？这人能做出什么蠢事？连她自己都承认的，那必是足够让她好好埋汰一番的。
天香拿得起放得下，转瞬笑得开怀，“你做了什么蠢事？说出来让本公子乐一乐。”
约莫着天香知道以后不能给她好脸色，冯素贞深深叹息，“我，收了七娘为徒。”
“这……”天香怔愣半晌，随即笑道，“也算得上好事吧，我可成她师公啦，那还不得天天指挥她鞍前马后地伺候着。”
冯素贞睁开眼睛望着天香，见她不似反语，安心道，“公子说是好事，便是好事。”
天香笑嘻嘻的，晃悠着脑袋，甘蔗在空中豪气的一挥，“长幼有序，纲纪伦常，总归就是好事。”
“公子什么时候在乎过……”冯素贞语顿，反复琢磨她语义，倒是揣摩出一些天香无法言明的深意，她微微一笑，再次安然的闭目养神，“公子说的是。”
天香凝视她良久，起身轻轻为她盖了大氅，方到书案后坐下，继续开始誊录奏折。
………
节气上早已经开了春，越往中原方向，泥土开始越来越湿润，但安定的西北风依旧刮得起劲。
冯素贞手里展开着一卷绘制精良的地图，天香凑近来看，感慨良多。
地图绘制之用心，除了地理情况，甚至还注明了气候特征，常年积雪的雪峰也标注了出来。兵力、巡逻时刻甚至粮库、兵器库都有明确题注。
这是交了投名状，死心塌地跟着冯素贞剿匪的态度。
“现在地图有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倒是没想到他们是近万人的大寨。”冯素贞将各处兵力加总之后，脑海中在盘算着三百人如何应对这已成规模的匪盗。
“逃命回来的客人讲了各种传言，什么八百阎罗，十万匪兵，你都不当回事儿的？”楼里客商云集，小道消息满天飞，天香自然是一点都没放过。
冯素贞笑道，“公子不是江湖经验老到嘛，怎么这种虚张声势之举都看不出来。”
“寻常夸张两倍就算多了，谁会想到他们这么不讲规矩。”从正规军队的角度出发，天香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哪里来的规矩，兵者虚虚实实，才是制胜之道。”冯素贞将图中所绘一一记在心中，却又并不确信自己可以完全依靠七娘提供的信息来行事。
天香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你那三百兵丁，再怎么虚虚实实，就是翻出花儿来，也制胜不了。”
“公子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冯素贞想着天时地利人和，地利与人和似乎都不在自己一边，天时该怎么发挥作用便无比重要。
天香美滋滋往软塌上一歪，“我只是灭灭你的威风，本公子自己的威风可还在呢。”
“哦？公子打算怎么发威呀？”冯素贞笑着扬起长眉。
“来来来，过来，我得悄悄给你面授机宜。”天香扬扬手，见她不为所动，又换个姿势勾勾手指，见冯素贞笑着擎起笔打算不再理她，气得鼻子一歪，“你过不过来，别逼本公子……”
“好好好，公子不要动怒。”见公主抄起了甘蔗，冯素贞忙放下笔，走过去凑近了拱手道，“公子，请赐教。”
天香躺在塌上，扯了扯她的衣摆，娇憨道，“附耳过来呀！”
心里一软，冯素贞坐在塌上，依着天香俯身过去，将耳廓贴近她的唇。
“想控制他们其实很简单，你想啊，他们大多是什么出身。”天香咬着耳朵正经八百地低声道。
冯素贞知道匪盗能汇集那么多，应大多是失地农民，底层军户。也有犯了法逃出去的，比例未必多，却是逞凶斗狠的主力。
“你说，他们做匪盗是为了什么？”
天香吐气如兰，气声轻柔柔的，呵在她耳侧，又暖又痒，冯素贞一时情动，思绪骤然卡顿，反问道，“为了什么？”
“猪脑子，当然是为了生存啊。”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天香露出嫌弃的表情。
冯素贞脸上一红，微微点头，可这些话并非什么机密，哪里需要如此悄悄耳语。
“哎，本公子话还没说完呢！”天香见她打算起身离去，心中起急，双臂饿虎扑食般，紧紧合拢将她牢牢抱住。
冯素贞整个人被她猛然箍紧，下意识挣了两下，忽感脸颊触碰到两片温热柔软的淡唇，耳边一个声音低声威胁道，“再挣扎，本公子就真的咬耳朵了。”
这句话一出，果然奏效，冯素贞虽是又羞又恼，可也只得静静匐在天香怀里，一动不敢动，她强压下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问道，“公子，你是不是、故意戏耍我？”
“那、那是当然！”天香撇了嘴一仰小脸儿，不是故意戏耍难道还是自己情不自禁？“哼，谁让你不听本公子说完！”
“公子字字珠玑，我自然是要听的，”冯素贞已稍稍稳下心神，接着反问，“只是，公子打算就这么说？”
“怎么？不行？”
“行，可我有点累了。”冯素贞叹道。
“那……”天香犹豫不知所措，手上反而紧了紧，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让冯素贞找机会溜掉。
“公子挪个身位给我。”冯素贞踢掉自己的鞋，顺势侧身躺在天香身边，反客为主，伸手将天香纤腰搂紧，舒适地闭了眼，“现在可以讲了，我洗耳恭听。”
发现怀中美人儿一缕鬓发偷跑出来，天香用小指将之勾出，绕指把玩，她低头挨近冯素贞耳畔，轻声细语。
“办法很简单，我们自己把他们供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