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二人等到傍晚后太阳西下才动身。
风暴后的天空纤尘不染,繁星比往日更显闪耀。
冯素贞趁着天气凉爽加快行程,七娘一路并无怨言,直到夜半申请解手。
人之常情,哪还有不允的,冯素贞点头让她到沙丘另一侧自便。八壹中文網
等了半天,不见人回来,她牵着骆驼过去一看,月色星光下,远远一个身影在疾步狂奔。
冯素贞笑着摇头,冲那个小小的背影运起丹田气喊道,“水和干粮都没带,太莽撞啦。我给你扔下一些,回来带上物资再走!”
说完,将几个水袋和一大包干粮向七娘方向抛去。
听见她的喊声,狂奔的人站定回头,见冯素贞扔下东西后没追上来,反而是掉头继续赶路,不由得松了口气。
终于摆脱了粘人的家伙,冯素贞心里很是轻松,沙路走起来都变得轻快许多。走走停停,又到太阳升起,她坐下来歇脚,余光处隐约看见起伏的地平线上一个人影在奋力跋涉。
冯素贞揉揉眼睛,凝神仔细一看,那人不是七娘是谁。
七娘远远看到她,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停在不远处沙丘的脊线上。看冯素贞盘腿打坐休息,她也席地而坐,用手掰了干粮慢慢吃起来。
冯素贞懊恼的很,前面一番心计,简直都白白浪费。
远远的瞟一眼七娘,看她还没吃完,冯素贞也不招呼一声,起身跨上骆驼就继续赶路。七娘拍拍裙裾赶紧跟上,远远缀在后面。
就这样,冯素贞一路急行,七娘一路尾行。
七娘负重徒步,她不久便渐渐被甩得老远,只能靠日夜兼程才能不丢了冯素贞的踪迹。
一天两天还勉强可以坚持,但之后的几天,冯素贞回头望去已不见人影。
她休息等待的时间一天比一天久,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她没再等到七娘。
实在放心不下,终于还是决定折返去找。再次看到七娘的时候,她已经晕倒在一片沙丘的阴影下,衣服上都是沙尘和汗渍,随身只剩一个干瘪的水袋挂在腰间。
冯素贞一脚深一脚浅扑过去把她扶起,只见七娘面如土色,双颊微陷。
原本明媚的少女失去了颜色。
冯素贞蹙眉叹息不已,若此番伤了她性命,自己如何心安?
探到七娘还有生命体征,便先给她勉强喂下一些清水,又给她渡过去少许真气。
半晌后,七娘缓缓睁眼,冯素贞见状,终于放下一颗心。
“你昏过去了,先喝点水吧。”
冯素贞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把水袋递过去,见七娘没动,知道她没什么气力,就自己一下一下慢慢喂给她喝。
“还要。”七娘已经喝了半袋还是不够。
“不能一下子喝太多,”冯素贞收起水袋,“你还是先休息一下。”
冯素贞知道,为了跟上自己,她应该没什么机会阖眼。
七娘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难受的地方,她是很想昏天黑地睡个几天,可她心里不踏实,万一冯素贞扔下她又走了呢?
于是摇头,“不休息。”
冯素贞看穿她心思,安慰道,“我不会走,你安心睡一觉。”
七娘哪里肯信她,硬撑着眼皮,布满血丝的眼仁一瞬不眨,死死盯着她一举一动。
冯素贞心软,柔声劝道,“放心吧,我若果会偷摸走了,此刻就不会来。”
七娘脑子灵光,听她讲的有道理,瞌上眼皮,转瞬就陷入昏睡。
一天一夜,等七娘睡饱了,又补充了淡水和食物,终于稍稍体恢复体力的时候,冯素贞带着她又踏上了回程。
冯素贞每每回头看到坐在驼峰间的明媚少女,总是觉得不真实,心下又暗恼自己拖泥带水,寻了个麻烦回来。
“七姑娘,你不怕我抓你送官?”
“你觉得呢?哼,我捡起你给我留下的食物后,突然发觉自己中了你的计。后来追上你,你也没来抓我,还不是拔腿就跑。”
识破了冯素贞诡计,七娘笑得神气自得。
此人敢以身试探,冯素贞也是无话可说,只默默点点头。
两人一路无事,几天之后回到安定,此时离冯素贞独自出关已经半月有余。
张绍民的信,恰巧与冯素贞几乎同一时间抵达安定。
因并不晓得冯素贞的详细地址,信是作为回函发给刘长赢的,内里另附了一封给冯素贞的私信和一块令牌。
这一日,刘长赢和李兆廷在冯素贞院门外巧遇。
见刘长赢手里握着个令牌,样式正是皇家独有,李兆廷心中隐约不安,忙问,“长赢兄,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李兆廷平素隔三差五就过来探望,冯素贞半月前突然不辞而别之后,他更是天天从城这角,走到城那角,不辞辛劳。
刘长赢摇头叹他,好一个风流情种,可惜,常常不知珍惜眼前人。
“没有风,我也来得。不过,今日确实有事,这有冯素贞的一封信,我来看看她回来没有。”
“谁寄来的?”李兆廷凑过来,拿眼往那信封上瞄去。
“当今丞相,张绍民。所以我不敢耽搁,怕误了朝廷大事。”
刘长赢特意把信在他眼前晃几晃,李兆廷支着脖子,随着他手的位置变化,身子来回摇摆。
用力忍下笑,刘长赢将手背到身后,还想拿他打趣,却瞥见冯家小院儿的大门与前些日有点不同。
“兆廷兄,你看这锁头怎么是开的?”
李兆廷闻言忙转身查看门锁,果然,前些天挂着的粗铁锁头已被去了。
“素贞回来了!素贞!快开门!”李兆廷欣喜若狂,院门被拍的震天响。
没一会儿,门栓被猛地拉开,一对蕴着怒意的眼眸出现在二人面前,可这对漂亮眼睛的主人却并不是冯素贞。
“诶?你是?……素贞呢?!她什么时候走的?!”
李兆廷瞬间慌得手脚冰凉——冯素贞不告而别,这里已然换了人家!?
“在里边呢,请吧。”
窈窕的少女漫不经心的往院内抬了抬下巴,身子侧向一边,为他们让开道路。
“哦……这样啊……”李兆廷闻言这才定下心神,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
“哈哈哈哈!”
刘长赢见李兆廷脸色变得飞快,又觉得他竟如此不了解冯素贞,心中感慨终是化为一串朗声长笑。
冯素贞听到刘长赢笑声,方知道并非李兆廷一人来访,便手里握着一卷书,打帘从屋里迎出来。
习惯性的拱手施礼,笑问道,“长赢兄,什么事这么开心?”
刘长赢不好说自己在笑李兆廷,只扬起手里的信,“张丞相来信……”
“这十几天,你去了哪里?”
李兆廷并非不关心张绍民的信里说了什么,但他忍不住要先掌握心上人的动向。
“我去了关外,探查到一处水源。这位是在大漠中结交的新朋友,萧七娘。”冯素贞又向着七娘道,“七姑娘,这是李兆廷,可称兆廷兄;这是刘长赢,可称长赢兄。当年,我们三人分列甲榜前三名,后同朝为官,现同城结伴。算得上,顶好的朋友。”
七娘没料到几人还有这段渊源,听闻过进士及第的严苛,前三名更是尤为难得,心下倒是对他们多了一份敬意,偏巧没反应过来这冯素贞可是个女子,哪有什么资格参加科考。
——而她得知女状元、女驸马这段公案,已是月余之后了。
见过礼之后,冯素贞抬手示意,请三人在庭中落座。
“怎么不留个口信?你知不知道,这十几天我都是怎么过的!”李兆廷语含责备之意,因着他是为了心上人留在安定,这情绪多少也在情理之中。
冯素贞能想象出来,他必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少责任必须顾及他过了界的情感。
“兆廷兄放宽心,我是武艺不济,还是行走江湖没见过世面?”
冯素贞仰头将发带甩到脑后,语气是驸马爷惯有的自信从容,她转而向刘长赢道,“长赢兄想必就淡定的很。”
那言下之意,是希望李兆廷将自己摆到与刘长赢一般的位置去,做个顶好的朋友便罢。
得到刘长赢微笑着首肯,冯素贞提起之前被截断的话头,问道,“那张丞相的信里说了什么?”
刘长赢抬眼看了看七娘,既然她知道冯素贞的真实名讳,想必是知晓她身份的,便道,“能看出,张丞相对冯姑娘你是惺惺相惜,对报告更是不乏溢美之词。”
冯素贞闻言一愣,这刘长赢仍是耿直交待了报告所出何人之手。事已至此,她并未再出言责备,只听他继续道来。
“不过,他还有悄悄话要和你说,”说着,刘长赢将信放在桌上,用食指推到她面前,“这不,随信还有一封,要你亲启的。”
冯素贞拿起那薄到几乎透光的信封,张绍民能说什么呢?
看这信的分量,怕是惜字如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