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二皇子,便是孙虑。 也就是陆逊临走前,太子孙登对他提起的那个已经成年的二弟。 听到顾雍之语,陆逊不禁大喜: “丞相计将安出?”
顾雍看了一眼陆逊,却是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伯言,此事吾自有计较,后头就交给我了,你还是不要再参与。”
陆逊一听大急: “丞相,这又是为何?逊有辅太子之责……” 话还没说完,顾雍就打断了他的话: “那也要看是在哪辅!你若是在朝中,那这就是你的本职,自是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但你现在是在武昌,豫章以东,皆操于你手,若是你再插手这等朝中之事,你让陛下怎么想?”
“更何况吾是丞相,掌管国中诸事,你与吾联手为太子讲情,你这是欲助太子,还是欲逼死太子耶?”
陆逊终究还是聪明人,听到顾雍这番不见外的话,当场就冷汗淋漓: “幸好逊先行来见丞相,不然,几犯大错矣!”
顾雍亦是有些叹息: “如今朝堂不比以往,凡事皆要小心才是啊。”
陆逊明知道顾雍这是在提醒自己,但他仍是低声问道: “丞相可能告知逊,如何用这二皇子试探陛下?”
看到顾雍眉头皱了起来,陆逊苦笑道解释道: “丞相,非是我一定要参与进来,而是此事由我引起,若是二皇子因而卷入是非……” 陆逊顿了顿,然后又长叹一声,“那便非吾之本意。”
顾雍“啧”了一声,暗道这陆伯言不在朝中,对他来说还真是一件幸事。 不然就他这性子,什么时候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 皇家里的争斗,哪有什么本意不本意? 哪个没事干愿意去手足相残? 只是这种话,顾雍自然不好明说出来。 “伯言放心便是。吾之计划,不过是以二皇子成年为由,奏请陛下给二皇子封爵就国罢了。”
“封爵就国?”
陆逊有些不明白。 顾雍点头:“没错。陛下诸子,到了成年,自然是要封王爵,就封国。二皇子已经长大,既不封王爵,又与太子一起呆在武昌,成何体统?”
如果说,陛下把武昌当成了太子的封地,那普通皇子长期呆在太子封地又算怎么回事? 难道太子能与普通皇子同? 他看向陆逊,缓缓地解释道: “若是太子呆在武昌,三皇子却在建业,只是陛下暂时考虑不周,那对二皇子封王就国之事自会应允。”
“既然陛下无意动储位,那么只待三皇子长大,我们就可以二皇子为例,让三皇子就国。如此一来,太子就算不回建业,亦可无事。”
陆逊一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果然呢,这朝中之事,还是得朝中人才能想到法子解决。 只是他才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一个可能,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这才用仅能两人听到的耳语问道: “丞相,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陛下不答应二皇子封爵就国呢?”
顾雍闻言,脸色便阴了下来。 他垂下眼眸,如同老僧入定,久久不语。 直到陆逊以为他睡着了,这才语气沉重地说道: “没有如果,吴国不是陛下一个人的吴国,而是江东人的吴国。”
陆逊身子轻轻一震。 他当然明白顾雍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毕竟当初,陆逊自己还是最早提出让孙权称帝的人之一。 因为只有孙权称帝,江东世家大族才能算是与中原平起平坐,不然,就永远只能是矮上一头。 不管这底蕴能不能与中原世家相比,但至少在名义上,不会低。 要不然,就连那蜀中的蛮子都能比他们高一头,叫他们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名份,很重要啊。 世家大族很多时候是要靠名声吃饭的。 如果真有一天,吴国天子能北进中原,一匡天下,那么江东世家就是天下最顶尖的大族。 做人没有梦想,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不是? 可以说,孙权称帝的那一刻起,江东世家就已经算是彻底和孙家彻底绑定在一起了。 不管窝里怎么斗,那都是家事,对外肯定要高度统一,至少也是要比以前统一。 以后究竟是中原世家继续天下第一,还是江东世家后来居上,亦或者是蜀中世家翻身成王,就看吴魏蜀哪家能挺到最后。 只是想要挺到最后,那么就必须要尽量减少内耗。 储位之争,一向是最常见的内耗之一。 陆逊好歹也是出身世家,他自然能明白顾雍这个话里代表着什么意思。 不过也就仅尽于此。 顾雍心里想的,远要比陆逊想得深刻。 陆逊是孙家女婿,又是孙权亲手培养起来的。 有些东西,他可能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是刻意不去想。 但顾雍身为丞相,却是很明白一件事情:吴国现在这位陛下,对把他推到帝位上的江东世家却是没那么好说话。 毕竟当年孙策在江东把世家大族杀得血流成河。 这个仇,江东世家真要敢说忘了,孙权敢相信吗? 偏偏赤壁一战,一把火烧掉了江东世家不想与孙家合作的最后希望。 所以江东世家又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姓孙的。 这感觉,这滋味,当真是如同就着美酒吃屎一样,酸爽无比。 老子吃完了,你也爽完了,现在又想学你那个短命的兄长,要搞事情? 没错,在顾雍看来,孙权想要在储位上动手,动机必然不是那么单纯。 张温被搞的事情过去才几年? 顾雍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陛下这个人,记仇啊! 当年给张温定的罪名是:何图凶丑,专挟异心。 几乎就要说张温是意图谋反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张家被罢官的罢官,被流放的流放。 这位陛下根本就是借着暨艳的事,把江东四家之一的张家清洗了一遍。 身为丞相,顾雍的政治敏感性远超陆逊。 储位之争一起,谁能保证这位陛下会不会又是借机大肆清洗一番? 毕竟是有旧例在前,所以顾雍自然不愿意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哪怕是仅有一点点的可能性。 伤不起啊! 这些心里所思,顾雍都不敢轻易对陆逊说。 四大家族里,张家已经被洗了一遍,陆家又是孙家姻亲,剩下的只有顾家和朱家。 真要发展成想像中的那样,顾家少说也有一半的概率被皇帝盯上。 顾雍哪敢冒这个险? “储位事关国本,保国本,就是在保江东,伯言你放心,吾身为丞相,自会有分寸。”
看到陆逊脸色不好,顾雍出言安慰道: “你且听吾一言,回去后只管安心本职就是,莫要再轻易掺和此事。”
陆逊听了顾雍的话,长出了一口气,点头道:“逊明白。”
话是这么说,但陆逊回到武昌,把丞相接手此事的消息说与孙登听后,仍是暗暗打探建业那边的消息。 顾雍的动作很快,过了几日,他就上奏孙权,说孙虑“性聪体达,所尚日新”,宜按惯例,进爵称王。 孙权出乎意料地拒绝了。 得到这个消息,陆逊心头就是咯噔一下,再想起顾雍所言,心头就开始沉了下去。 但顾雍身为丞相,又岂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很快,朝中的第二位重臣,尚书仆射又接着上奏: “帝王之兴,莫不褒崇至亲,以光群后,故鲁卫於周,宠冠诸侯,高帝五王,封列于汉,所以籓屏本朝,为国镇卫。”
先是列出古时帝王周天子和汉高祖的做法,说明此乃推崇至亲,以褒扬后宫美德的行为。 “建昌侯虑禀性聪敏,才兼文武,於古典制,宜正名号。陛下谦光,未肯如旧,群寮大小,咸用於邑。”
然后再说孙虑文武兼备,按典制是要封王的,只是陛下比较谦虚,不愿意按旧例,那也是可以理解的。 “方今奸寇恣睢,金鼓未弭,腹心爪牙,惟亲与贤。辄与丞相雍等议,咸以虑宜为镇军大将军,授任偏方,以光大业。”
最后话锋一转:只是现在天下大乱,奸寇四起,兵戈不止,能够完全信任的,只是亲人骨肉和贤臣良将。 陛下要是不愿意封孙虑为王,也要给他一个镇军大将军的名号,再授任他一个地方,以光耀大业。 孙权没有答应丞相顾雍给孙虑封王,若是再拒绝尚书仆射的提议,不但会引起群臣的怀疑,甚至连儿子都会不满。 所以只好松口,答应任命十八岁的孙虑为镇军大将军,授予假节,单独开置府署,迁出武昌,就任于半州(即江西九江附近。) 陆逊得知,却仍是有些不能释怀。 不封王而封镇军大将军,实是有些古怪。 不过二皇子离武昌而任别处,也算是开了一个口子。 只待时机成熟,再让陛下封二皇子为王,以半州为封国,也算是合情合理。 孙权不知道自己手下的丞相与上大将军居然联手试探了自己一把。 相比于这个,他的注意力已经是转到了合肥上面,并且攻下合肥的念头越发地强烈起来。 因为萧关之战的消息传过来以后,孙权再回想起隐蕃之乱,还有武陵五溪蛮之乱,哪里还猜不出这根本就是曹睿设计下的计谋。 目的就是拖住建业和荆州,不让自己在关键时候北上策应蜀国。 偏偏居然还让对方设计成功了! 你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此时建业与合肥之间,相互逃亡的人本就是每日不断,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前有韩综,后有隐蕃的事情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孙权开始特意派出细作北上,去打听有关合肥的消息,看看曹休死后,江淮一带,魏国究竟又做何布置。 也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当真的好,细作的传回来的消息,有一条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那就是征东将军满宠和扬州刺史王凌关系不和,王凌同党常有诋毁满宠之言。 知道此事后,孙权大喜过望,开始布置计划。 春末夏初,江南因为各方的动作,似乎已经有了躁动火热的气息。 而在陇右,却正是气温宜人的时候。 冯君侯在冀城呆了不少时日,白天和赵老将军说兵事,晚上和张小四谈剧本,错了,是谈心事。 只是张小四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关姬,初识滋味之下,又不舍得那等美妙,竟是开始要补身子。 就在冯永准备离开冀城回平襄时,突然有一人从平襄过来见他,让他大出意料之外。 “魏然?你怎么在此?”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广的副将,同时也是统领胡人义从的将领,杨千万。 杨千万的面色看上去很不好: “兄长,小弟此番,正好是要跟兄长说一声,小弟准备要去阴平,” “阴平?阴平出了什么事?不要着急,你坐下慢慢说。”
冯永看着他脸上颇有焦虑之色,于是温言安慰道。 杨千万拿起案上的水碗,咕咚咕咚地喝下去,看得出他赶路很急。 “阴平传来消息,大人病倒了。”
“你是说杨太守?”
杨千万的大人,就是杨驹,阴平武都的第二代白马氐王。 陇右之战时,杨驹利用自己的关系,为扫平阴平武都的强端立下了功劳,后又任阴平太守,利用他的旧身份安抚阴平羌氐。 诸葛老妖此时进行的蜀地“最后一块拼图”运动,一个就是从越巂向北,渗透汉嘉郡,一个就是从阴平南进,威逼汶山郡。 最后把这两郡的夷人都蚕食干净。 在这个关键时候,杨驹突然病倒,不是什么好事。 “杨太守的病,很重吗?”
冯永关心地问道。 杨千万点头,忧心忡忡地说道: “大人身体一身很好,没想到这一病,却是卧榻不起,这些时日已经连续派了族人过来,催我赶快回去一趟,只怕……” “不要担心,我马上派人去南乡,让他们派出最好的医工。”
杨千万苦笑: “不瞒兄长,嫂子得知此事,早就已经派人过去,只是小弟看大人的语气,怕是寿元……”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照杨千万的说法,杨驹怕是寿命快到了。 真要如此,再怎么高明的医工,都没有什么好法子。 “你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是无用,反是会心神扰乱,反伤其身。杨太守身体究竟如何,还是等你到了阴平再说。”
冯永敲了敲桌子,“行了,我看你也很累了,先下去休息。明日再赶路,我把我的座骑给你,行程也能快一些。”
“谢过兄长。”
“兄弟之间,有什么好谢?”
冯永摆摆手。 待杨千万下去休息后,冯永转身进了后院,吩咐张星忆道: “四娘,帮我找一找锦城那一片的舆图。”
汉嘉郡和汶山郡,就在蜀郡西边。 如果阴平郡太守换人,那么自己也是要做点准备。 毕竟自己可是把李家十二郎赶去了那里,准备逼着李家大房拿出老本,去教化那一片的夷人。 “四娘,你说若是我举荐杨魏然为阴平太守,丞相会不会同意?”
冯永看着舆图,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杨魏然在萧关之战也是立下了功劳的,他倒是有资格当这个太守。”
张星忆坐在一边,喝着红枣汤,“但是校尉府的胡骑义从怎么办?他不是赵家二兄的臂膀么?”
“无妨。只待凉州一下,都督府那个刘浑,难不成还能跑了?”
张星忆一听到刘浑这个名字,眼睛顿时骨碌一转: 咦,这个匈奴小王子,最初可不就是求了我,后头才做了阿郎的长随? 要不是他做了阿郎的长随,最后可没这般好运气,能博出一个侯爵的身份来。 想到这里,张小四顿时就是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眼睛都开始眯了起来: “妾倒是把他忘了。”
哼哼,大汉两大骑将呢,阿姊,你总不能连刘浑的军权都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