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不常活动,身子骨有些生锈了,赵广给帮忙活动了一下,周身舒坦。 冯永满足地坐回座位,喝了一口热乎乎的奶茶,问道,“赵老将军的身子现在怎么样?”
赵广正咧着嘴,又不敢喊疼。 兄长现在的力气比以前大了许多,打人打得挺疼。 听到冯永的问话,连忙回答:“大人的身体还好,每日能吃得下不少肉,还能喝上几杯。”
“有兴趣了,练上一会枪术,倒不是什么问题。”
冯永有些不满意地皱眉,“怎么每天还喝酒呢?”
对别人可能记得不清楚,但冯永对诸葛老妖与赵老爷子的寿命期限,那肯定是清楚非常。 或许是北伐成功了,没有像原历史上那样,让老爷子最后一仗打得太憋屈。 现在还升了征西将军,当上陇右都督。 人呐,心头的气顺了,心情就好,心情就好了,精神就好。 所以老爷子现在的精神还算不错。 去年还在自己面前挑死了一头小野猪。 眼看着今年就快要过去了,只要挺过了这一年,老爷子就算是延寿了,意义非同小可。 照目前这情况看来,这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冯永可不想出半点差错。 但别人又怎么知道冯永心里的想法? 只听得赵广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陇右这不是天冷吗?喝点蜜酒,暖和身子!”
“蜜酒也不行!”
冯永厉声道,“回去后就马上想法子,让老将军少喝点酒!”
赵广吓了一跳,不明白兄长为何突然这般激动。 只是冯永在他心里也算积威甚重,现在又是声色俱厉的模样,于是他习惯性地怂了。 “可是兄长,小弟这也不敢劝,也劝不住啊!”
“蠢!”
冯永斥道,“你劝不住,不知道找个能劝的人去劝?”
冯永明白赵广的意思,毕竟在这个时代看来,喝酒乃是难得的美事。 甚至有人称清酒为圣人,浊酒为贤人。 蜜酒好喝,但它是蒸馏酒,实际上度数要比其他酒高出不少,更别说那些专门供应北方的烈酒。 在寒意颇重的陇右,烈酒仅用了短短一年多的时候,就上升到与茶叶的同等地位。 两者在羌胡部族里都是最受欢迎的东西。 但就算世人再怎么觉得喝酒是件美事,也不能让老爷子多喝。 赵广摸摸头,满脸的疑惑不解,“以大人现在的身份,大汉还有谁能劝得住他?莫不成是丞相?”
冯永“呵”地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听说,老将军与马叔母伉俪情深,颇是恩爱?”
“大人与阿母自是恩爱……”赵广刚说了半句,猛然就惊容满面,“兄长的意思,莫不是让阿母……” 李遗和李球也反应过来,看向冯永的目光,惊如天人。 “我记得,槐里侯(马腾)不是陇西人士么?当年马骠骑欲归故里而不可得,何不让马叔母代完成此愿?”
冯永突然很为赵广的阿母赵马氏考虑,当真如一个孝顺的晚辈。 “兄长记错了,外王父(外祖父)不是陇西人士,”赵广解释道,“乃是扶风茂陵。”
“不过倒是出生于陇西,长于陇西,故阿母也算是半个陇西人。”
冯永咦了一声,“这又是为何?”
“因为外曾王父(马腾之父)祖籍本是扶风茂陵,任天水兰干县尉,后失官,因流落陇西,最后在陇西娶妻生子,这才有了阿母一脉。”
冯永这才明白,“原来如此,确实是我记错了。”
然后他又继续说道,“那也算是半个故里了,再加上马骠骑纵横陇右,马叔母难道就不想回故地看看?”
赵广想了想,突然一脸的惊恐,“可是,可是万一大人知道是我让阿母过来劝阻他喝酒,他会打死我的!”
他对冯永倒是极为信任,也不问为什么不能让自家大人多喝酒。 只是担心被自家大人知道了真相,赵家会引发家庭惨案。 “你可要考虑好了啊,”冯永语重心长地说道,“酒这种东西,可少饮,不可多喝,多喝则有折寿之险。”
为了加强这个话的可信度,他又强调了一句:“此乃我师门的训戒。我师门里,人人皆知过度饮酒会损害身体。”
“赵老将军都这般年纪了,更是要加以节制,否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冯郎君的巧言令色已经成了被动光环,只听得他半是恐吓地说道: “有马叔母护着你,老将军不一定能打死你,但若是你明知过多饮酒会有危险,却不想着法子阻止。”
“到时候万一老将军真有点什么意外,你可就成了不孝子……” 看着兄长阴沉沉地看着自己,赵广一个激灵,连忙大声喊道: “兄长莫要说了,小弟明日就启程回冀城,拼死也要劝大人少喝点酒。待过两个月后开了春,就让人护送阿母过来!”
冯永这才满意点头,“记得多向老将军请教,学习骑军战法。”
“小弟明白。”
“对了,魏然(杨千万)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回阴平看他家大人去了。”
赵广回答道,“他家大人怎么说也是白马氐王,如今得了阴平太守一职,也算是富贵还乡。”
当年刘备与曹操争汉中,杨千万之父杨驹,乃是武都阴平一带的氐王,呼应马超,起兵响应。 如今当上阴平太守,富贵还乡之语,倒也不算失当。 “回头我给你们两个签一份文书,补护羌从事一职,专司护羌校尉府的骑军。”
冯永坐在椅子上,说了一句。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但该培养的人,还是要培养的。 毕竟真香。 杨千万乃是白马氐族的少君长,对骑兵也有了解,让他辅助赵广,也算是人尽其材。 “兄长果然还是爱我!”
赵广被打被骂被恐吓之后,终于迎来了喜事,连忙蹦起来,欢喜地叫道。 “你给我闭嘴!”
冯永大喝一声,“我一点也不爱你!”
赵广一脸的委屈。 冯永抚额,有些无奈地叹气。 司马氏派五路大军伐蜀的那一场战役,算是三国后期的一件大事。 冯永自然对这个过程知道得比较清楚。 赵广为了掩护姜维率领季汉主力撤退,战死沙场。 在人材凋零的季汉末期,也算是矮个子里拔将军了。 因为在当时情况下,能被委以断后掩护重任,自然是姜维最为信任的人,同时对能力肯定也有一定的要求。 更何况现在他又算是自己的兄弟,不培养他还能怎么着? 只是冯永看着眼前这家伙的模样,心里实在是有些打鼓:汝当真能担当重任耶? 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不安全感? 不过想到赵云,冯永心里又略安:大不了到时候问问老爷子的意见,让他把把关好了。 如果老爷子觉得可以,那就没得说。 毕竟去年赵广守萧关的时候,老爷子也没说什么,想来还是默认赵广能领军的。 若是老爷子觉得赵广不适合领骑军,那就让他安心当个偏将,领一营步卒拉倒。 相信在老爷子和自己的联手镇压下,一只二哈掀不起什么风浪。 想通了这一点,冯永又开心起来。 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回家看老婆孩子了。 第二日,赵广就急冲冲地先行一步去冀城。 冯永则是与李球交接各项事宜,甚至还带着士卒在大冷天里去洪池岭山脚下观赏了一番风景。 引得守在洪池岭各个关隘的魏军一阵紧张。 冯君侯耀武扬威洪池岭,同时也是给李球交待清楚令居的要害之处。 待陇右都督府的士卒接手驻防完毕,冯永这才领着护羌校尉府的士卒返转平襄。 与此同时,原陇西太守陈式,调任西平郡太守。 而新任的陇西太守却是一个让人意外的人物,正是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游楚。 游楚之前久任陇西太守,深得陇西士吏依赖。 如今再次赴任陇西太守,已由魏人转成汉人,颇有几分戏剧性。 十一月的平襄,已经进入最冷的时候。 但护羌校尉府的暖阁,却是温暖如春。 上好的精炭烧得正旺,关姬仅仅是套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半俯着身子,正聚精会神地翻看平襄今年所存留的文件。 养胎这么久,又坐了一个月的月子,护羌校尉府的事务,她大半年都没有沾手了。 所以出了月子后,趁着孩子睡着,她需要重新熟悉这一切。 坐在她侧面的张星忆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忍不住地偷偷看向关姬那比以前更加宏伟的曲线。 看一次,低头一次,脸上的神色就越发沮丧。 关姬的感官敏锐,察觉到张星忆的小动作,抬头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张星忆托着两腮,嘟囊了一句:“阿姊你说,姊夫他能不能在孩子百日前赶回来?”
关姬倒是没有太过在意,摇了摇头,“军中之事,谁又能说得准?”
说到这里,她的嘴角倒是现出一抹笑意,笑中带着一丝满足。 可能是当了母亲的缘故,她的笑容中,甚至还有着以往不曾有过的温婉之色。 “比起其他女子,我能以这等方式跟在他身边,已经算是幸运了,倒是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望。”
身为将门虎女,关姬自然知道一件事情:跟随先帝打天下的那些老臣们,大多数人皆是妻离子散。 直到先帝平定蜀地,安定下来以后,不少人这才重新娶妻生子。 能从头到尾,妻子儿女都不曾失散的人家,非常少,张家就是最幸运的人家之一。 所以四娘对这种事情可能没有太多的感悟。 但她自己不一样,生离死别,她不但见过,而且还亲身经历过。 “不敢再有过多的奢望”这个话,在有了孩子之后,乃是她的真心话。 “我们能在后方给他帮忙,只求他在前方平安就够了。”
关姬脸上的语气很平静,平静中带着自己最低的奢望。 “其他的,能有就有,不能有,不强求。”
张星忆有些看不懂关姬了。 她的双手支着自己的脑袋,“阿姊,感觉你变了好多。”
关姬轻轻一笑,忍不住地伸手过去摸了摸张星忆的小脑袋。 “等你以后当了孩子的阿母,就会明白。有子有女,有一个贴心的阿郎,还求什么?”
北伐之后,二兄迁为中护军,关家现在也算是重新立稳了脚跟,倒不用她再操心。 所以,除了求领军上阵的阿郎能平安,当真是再无所求。 张星忆撇撇嘴,“他算什么贴心?你生孩子的时候他不在就算了,连孩子百日能不能赶回来还不知道呢!”
两人正说着话,隔壁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哭声。 紧接着,另一个婴儿也跟着哭了起来。 关姬听到儿女的哭声,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两位乳母很快从相通的内门抱着孩子过来,“夫人,孩子小郎君和小娘子都饿了。”
关姬左看右看,脸上泛起为难之色,迟疑道,“把儿子给我吧,你们去喂女儿。”
“怎么不先喂女儿?儿子皮厚,不要太溺爱了。”
屋门被人推开了,一阵冷气裹着一个人进来,人还没站定,就开口建议道。 张星忆一听这声音,猛地站起来,张嘴惊讶地叫了一声:“阿……” “阿郎!”
关姬惊喜地叫道。 冯永把门关紧,这才转过身来,看向关姬,脸上泛起笑意,如同一抹春风,有些温柔,又有些得意。 似乎在得意自己的突然出现,给了自己的女人一个惊喜。 关姬有些傻愣地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只听得冯永提醒了一句:“孩子哭着呢,还不快点喂她?别让她饿坏了!”
关姬这才记起一旁哭得厉害的一对儿女,“呀”了一声,手脚有些忙乱,“给我看看。”
趁着关姬接过孩子的时候,冯永目光转动,看了一眼张星忆。 张星忆白了他一眼,板起小脸,转过头去,不去看他。 冯永讨了个没趣,自觉地脱下外面的厚袍大衣,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这是我们的女儿?”
“是儿子。”
关姬微微侧头,看着他的脸,轻声回答。 在自家阿郎面前,她倒是没有什么害羞的,准备撩起衣服喂孩子。 冯君侯顿时大是不满,伸手从关姬手里接过孩子,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哭喊着要喝奶的小人儿。 心底那一处最柔软的地方不知被什么触碰到了,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些酥麻麻的。 胸口泛起一股温情,一股怜爱。 这就是与骨肉相联的感觉么? 当真是奇妙。 冯永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然后他直接把孩子递给乳母:“给,快拿去喂。”
伸手在旁边的壁炉边上烤了一下,确定再没有一点残留的冷气,他这才小心地抱过女儿。 这个时候,儿子的哭声在隔壁消失了。 奇妙的是,女儿居然也跟着停下来,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冯永,眼中似乎全是好奇。 冯永乐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脸上露出傻笑:“这个好,女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