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王平,见过君侯。”
王平这几年官职行迁变,为人自信了许多。至少与冯永初见时,再没有当初那一种乡下土财主进城的仓促感。 同时也圆滑了很多,从他这一声“君侯”就可以看出来。只提冯永的爵位而不提职位,避免了尴尬。 “王将军来啦!”
冯永看到王平,眼中放光,北伐能否捞到功劳,这可是一个重要的助力呢。 于是冯君侯热情地走下来,亲自引王平入座,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子实给王将军的信。他远在越巂,此次不能亲自前来,便委我给王将军带了信过来。”
王平连忙伸出双手接过来,脸上现出惊喜的笑容,“有劳君侯了。”
王平和王训这对父子很有意思。 王平不识字,当初他为了能让王训跟着冯永识字读书,几乎把家里的浮财都搬空了。 后来王训跟着冯永东奔西跑,识字读书一日不敢落下。每有消息要传给王平,除了让人传口信,还得写一封信过去。 王平自当了朱提太守,便学人立了祠堂。听王训说,他写给大人的信全都被放在祠堂里的供桌上,也不知是真是假。 如今看到王平把信珍而重之地藏到怀里,冯永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回到座位上坐下,冯永对着王平解释道,“越巂事忙,我需要子实在那里帮忙看着,所以此次没能让王将军父子相见,还望王将军莫怪。”
“君侯此举是为了犬子考虑,某岂是不知好歹之人?说起来某还要谢过君侯才是。”
王平连忙说道。 如今王家不比以往,没必要父子同时上沙场拼命,冯永的做法,乃是为了他们王家,王平又怎么会不知道? “子实是我的兄弟,我们两家,说谢就生分了。论起来,私下里我还应该叫你一声叔父才是。”
冯永摆摆手。 如果说赵广是那个最早和冯永绑定在一起的人,那么王家就是最早和冯家绑定在一起的那一家。 在王平没有成为军中山头之前,冯永就是王家最大的助力。 甚至就算王平成为军中山头之后,只要没能达到冯永的高度,那王家就仍是冯永的忠实盟友。 “平安敢如此?”
王平吓得连忙站了起来。 “叔父请安坐。”
冯永“啧”了一声,“此时又非是军议,何须如此拘礼?文轩在南中时,叫你一声叔父,李都督不也让应下了?”
王平坐下后,神情有些急促不安,那个初次进城的土财主又出现了。 “叔父此次所带的三千人,可都能当战兵?”
王平一听到冯永提起正事,当下连忙回答,“某在得丞相之令,从五部都尉中抽精壮,组飞军,又得贤侄之助,练兵所需的钱粮倒是不缺。”
“这三千人,是某精心挑选出来的精锐,人人皆可当战兵。”
冯永脸上现出笑容,激动地一击掌,“太好了!”
王平脸上却是有些踌躇,“只是五部都尉初建飞军,丞相只给了两千战兵名额,剩下的一千,算是辅兵,他们所持兵器,皆是短刃,未有长兵强弩。”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诸葛亮对冯永确实是多有放权。 同是一郡主官,王平手里只能有两千的战兵,而冯永手里,战兵数量却是王平的数倍。 “这个无妨,到了我这里,不怕没兵器,就怕精兵太少。”
冯永擦拳磨掌地说道。 平定南中后,诸葛老妖建五部都尉,勒令南中豪族出钱,尝试征召蛮夷组军,不过如今大多只能算是地方军。 而王平手里的飞军,则是第一支被承认的夷人职业雇佣军,每月可以领到粮饷,战死有抚恤,因为他们善行山路,健步如飞,故曰飞军。 王平是賨人出身,蛮夷对他没有太大的排斥,而且他能与士卒同甘共苦,生性谨严,训练苛刻,可以说是这支军队的最好将领人选。 但王平不是冯永,他在大汉丞相面前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而且这支军队目前在诸葛老妖眼里只能算是尝试,所以只有三千人,而且只配给两千人的军中制式武器。 三日后,张嶷率后军赶到,冯永令他和句扶守大营,自己带着李遗、黄崇、王平等人,骑马向南乡而去。 汉中两个月前断了与外头的易市,同是封锁了汉中各个路口。 而南乡则是一个月前就进入了戒严状态,牧场、工坊、山里的矿场,皆取消了休息,人员随时要保证在位。 同时南乡的内城,外人不得入内。 没有了内城的消费支撑,又没有了外来的商队,外头所有店铺一下子就萧条了下来,有不少的店铺甚至直接关门了事。 汉中的紧张气氛,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件事:要打仗了。 在某一天,南乡内城响起了一声厚重而悠远钟声, 外城有不少人有些奇怪,这一个月来,内城总是时不时地响起钟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低头算帐的李慕抬起头,定定地坐在那里,凝神倾听。 很快,“咚”地一声,第二声在三息过后,又传了过来。 紧接着第三声…… 随着钟声的次数越来越多,李慕的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九声!整整九声! 南乡的钟从来没有响过这么多次! 李慕“叭”地扔下手里的笔,猛地站起来,厉声喝道,“来人!”
助手急步跑进来,正欲行礼,李慕却是立马直接吩咐,“立刻传令工坊,所有管事都过来集合,一个也不许少!”
说着,她拉开椅子,冲到旁边的书架,抽出一叠纸,然后急步向门口走去。 凄厉的哨声很快就在工坊里响起来,李慕的助手们奔跑于各个工间,“慕娘子有令,所有管事速速集结!”
各个工间的管事飞奔而出,匆匆跑向李慕坐值的地方。 不一会儿,她们又纷纷跑回工间,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纸,对着女工大声喊道,“所有人,都到外头集结!”
女工们这几年来,不知演练了多少次这种情况,当下默默地停下手里的活计,小跑出去,很快就列队完毕。 “待会念到姓名者,须留下,无有念到者,解散后立即下值回家,不得随意外出,须随叫随到,若有不听令者,除籍!”
管事厉声喊道,“记住,是除籍!入苦役!”
所有女工听到这个话,所有人的神情皆是带着紧张,同时不少人还有一丝解脱的轻松:终于要来了么? 只见她们都不由地紧闭着嘴,脸上带着凝重,连呼吸的声音都尽量控制住,眼睛紧紧地盯着管事,生怕错漏一个字。 “此乃是关键时刻,诸位皆要同心协力,共渡此关!这几年来,冯郎君给我等安家业,足衣食,儿女皆能识字读书,天下除了南乡,再无他处!”
管事挥舞着手臂,慷慨激昂地说道,“冯郎君便是我等再生父母,若是无他,便无我等今日。如今他需要我等相助,但凡他所求,我等拼死也要完成!”
“诺!”
虽然是女子声音,但这般齐齐喊出来,却也是无比地铿锵有力,斗志冲天而起。 强行扫盲的好处就在此时体现了出来,南乡从上到下,命令传达极快,不一会儿,所有人就调动了起来。 内城的紧急状态很快就蔓延到了外头,黑帽黑衣的巡捕吹着哨子,奔跑在大街上,急促地挥动手臂,让街上的行人赶快回到自己的屋内。 同时,一队又一队的护工队从内城冲出来,肃清大街上的所有角落。 早就得了警告的游侠们,要以最快时间赶回忠义祠,不然等过了限定时间,就会被当作不轨者,当场格杀。 马蹄声由远而近,一队骑士疾驰而来,如同一阵风卷过,越过大路口的忠义祠,横行无忌地冲上空无一人的大街。 从门缝里扒看的人有些惊叹了一声,“那些人是谁?竟能让南乡所有人都给他们让道?”
“听说诸葛丞相在南郑,莫不成是他过来了?”
“定然不是。看那领头的,年纪不大,估摸着是哪家权贵之后。还有那些随从,可是难得的精兵,应该是个带兵的。”
“那就应该是驻守沮县的赵二郎。”
“赵家二郎来此,南乡县须得净街?我看不像。”
“这倒也是。张小娘子都没这等待遇……” 说起张小娘子,就不得不提一个人。 于是有人小心地问了一句,“莫不成是他?”
“十有八九。”
“什么十有八九?我看肯定是了!”
有人一拍大腿,“呀!竟是著《侠客行》的吾辈知己!某仰慕已久,没想到竟是当面错过了!”
“听说他是高人子弟,未必能看得上我等……” “你懂个驴卵!先秦前汉,那些高人,有多少是游侠出身?那郭靖,那张无忌,哪一个不是江湖大侠?”
有人破口大骂道。 “就是就是。说不得他的师父,是江湖大侠也说不定哩!不然何以会专门给游侠儿写《侠客行》一文?”
“就是这个理!”
…… 冯永带着人直接冲到县衙门前,这才拉住马头。 “希聿聿!”
高头大马长嘶一声,双蹄重重地踏在地上。 “兄长!”
李球不等马停好,就迎了上去,激动地喊了一声。 冯永翻身下马,急步上前,“信厚!”
兄弟见面,自有一番感慨。 “见过兄长。”
李慕随后跟着上前,盈盈一拜。 “好,这几年辛苦你们了。”
冯永颔首。 “兄长说的哪里话,我等在南乡安坐,哪有什么辛苦。倒是兄长,南北奔波,还是去了南中那等瘴疫之地,才是辛苦。”
李慕精心打扮了一番,没穿平日的紧衣窄袖,穿的是正服盛装,戴着明月珰,环佩叮当,只她目闪异光,紧盯着冯永,柔声地说道。 “不说这些,我们各有所职。”
冯永摆手,然后问向李球,“霍监令呢?”
“在汉中冶的工坊等候兄长呢。”
“时间紧迫,慕娘子你马上回去安排毛布工坊那边,我先去汉中冶的工坊。”
李慕点头,“妾明白。”
外头来的人大多有一种错觉,觉得内城就是南乡的核心,其实这是错误的。 南乡的真正核心,是处于内城后面的纺织工坊和汉中冶工坊,还有那些一直在冒黑烟的窑子。 当然,按大范围来讲,还应该包括巴山脚下的牧场,山里的矿场。 它们才是南乡的真正支柱。 冯永带着众人到了汉中冶工坊,霍弋早在那里等候,“见过君侯。”
“不必多礼了,霍监令,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回君侯,下官准备了三万根铁条,还有三百名匠人,只待马群一到,当场就可以安上马掌。”
霍弋把冯永迎了进去,开口道,“这些匠人,每人都给南乡牧场,还有给东风快递的马安过马掌的,手艺不算生疏。”
随着东风快递业务的不断增大,马匹的使用率也越来越高,因为马蹄过度磨损而导致马匹报损的事情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自从冯永平了越巂,建起牧场,有了马匹的真正来源,这才开始在东风快递所用的马匹上安马掌,算是小范围尝试。 这一次北伐,要用到大量的马匹帮忙运粮,冯永从越巂一口气带过来了五千匹马,需要在十天内全部钉上马掌。 “那就好。”
冯永点头,“其他的呢?”
“君侯请跟下官来。”
霍弋带着冯永来到一个空旷处,那里摆了几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几把奇模怪样的东西,但仍可以看出大体是弩的模样,旁边有几个士卒在那里候命。 “王将军,你所需的兵器,就在这里了。”
冯永走到桌前,端起一把弩,递了过去。 “这是脚踏弩?”
王平接过来,感觉这弩着实有些古怪。 “确实是脚踏弩,但比普通的脚踏弩方便,普通士卒也能使用。”
脚踏弩,顾名思义,就是把弩臂套在脚上,借助腿上的力量,直腰蹬腿双手拉弦的一种强弩,射程远,威力大。 就算是只用臂力上弦的轻弩,上弦速度也要比弓慢得多,更何况这种脚踏弩?那就是慢上加慢,而且它对使用者的力气要求比较高。 但王平手里的脚踏弩,被冯永加了一个可以来回拉动的拉杆,利用杠杆原理,达到用较小力气上弦的效果,同时还提高了上弦速度。 在弩的前头,又特意加了一个套环,类似马蹬,方便上弦时用脚踩着。 冯永示意了一下,很快就有士卒上前示范,张弦,上箭,瞄准,扣悬刀,两百步外的草人晃动了一下,上面就多了一支弩箭。 除去那些神射手和理论最大射程,军中普通弓箭手的有效杀伤射程一般在一百步左右,最佳杀伤射程是六十步。 但培养一个弓箭手成本很高,也很难,不但要有天赋,而且还要长时间的不间断训练。 而且弓箭对于弩来说,瞄准时间短,不能长时间蓄力,对臂力要求高等。 弩就不一样了,它的用法很简单,不需要特殊的技巧,军中可以迅速培养出弩手。 更重要的是,因为弩利用臂力,腰力,腿力上弦,所以射程从远到近都有,从二百步到二十步都处于弩的杀伤范围之内。 它还可以蓄力,有望山等辅助瞄准的器具,提高精确度。 军中的弩,基本都是脚踏弩,射程比一般的弓箭要远,有效杀伤射程达两百步左右,一百五十步是最佳距离。 缺点就是上弦吃力。 所以说,为什么朝廷禁弩不禁弓,就是因为弩的威力大,偏偏使用方法简单,只要是正常人,都能发挥出威力。 冯永改进的脚踏弩,在保持威力和射程的情况下,加了套环,上弦更方便,安上杠杆,上弦更轻松,射箭频率比普通弩快了不少。 当然缺点也有。 加了拉杆,为了能保持威力,弩的整体有一部分的加长,重量也增加了一些。 但对冯总来说,这个本就是结阵后才用的,蹲在原地射,没想着拿它冲锋,暂时够用了。 “好东西!”
王平眼睛一亮,上前抢过来,爱不释手。 “这种弩,比起军中的弩,在一百五十步开外对上马军,至少可以多发两次弩箭,有熟练者,可以发三四次。”
“一次就够了!”
王平称赞道,“三千人多发一次,只要他们敢冲过来,少说也要多死伤两三百人。若是步军,那就是可以多发三四次,至少要倒下一两千人。”
“更重要的是省力,比对方多一分力气,活命的机会大一分,胜算就大一分。”
这种脚踏弩,和如今军中所用的弩,区别不大,普通的弓弩手几乎是拿到手上就能用。 冯永为什么对蒋斌扰乱汉中冶的生产秩序反应那么大,原因就在于,他要以越巂太守府有自治权的便利,让汉中冶给他打造新式武器,以备北伐。 当然,这个是在蒋斌的劣质宝刀事件后,冯永才想起要先向大汉丞相争取,以免再次有人给他捣乱。 诸葛亮这次北伐要带上冯永,本就是为了让他去长长见识,同时捞点经验,所以对他打算在越巂士卒里试验新式兵器的事情,倒也没反对。 只是对新式兵器的数量做了限制,五千人以下。 同时朝廷只出一半的钱粮,剩下的一半,要自己掏钱。 至于紫电宝刀这种奢侈玩意,当大汉丞相知道造价之后,直接来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办,朝廷没钱,也没粮! 这两年冯永在越巂基建和让汉中冶搞新式兵器,持续砸出去的钱粮,直接就把冯府全部掏空,这其中还包括自家婆娘的嫁妆。 同时还掏空了王家,赵广的老婆本,李遗的私房钱…… 可以说,这一次北伐,对于冯永来说,是一场豪赌,输了差不多就是倾家荡产。 就在冯永测试北伐新式武器时,南乡的路口又响起了轰隆隆的响声,路上望不到头的马群正向这边赶来。 与此同时,南乡工坊所有仓库大门上面的封条,开始被人全部撕下,接着推开大门,清点里头的物资。 一个个大大小小,规格不一,却又统一钉死的木箱子被搬了出来,不同的箱子表面上写着毛布,箭羽,弩弓等等,同时还用南乡特有的符号标着数量。 各类管事拿着帐本,核对着自己的数目,然后一挥手,底下的人就开始搬运到指定的地点。 南乡的所有仓库,男男女女,如同辛勤的工蚁,进进出出,忙忙碌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