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年纪大了,加上近些年愈发懒散,整日和温家那老顽童混在一起乐呵乐呵的,也瞧不出早些年扛枪训人的气势了,可当真发起脾气来,一屋子没一个敢拦的人。
好在留了一分清醒,顾着沈塘南的面子,进屋后没有马上让人跪下,叫了岑姨过来看着小东西,眼风扫过沈塘南,径直往楼上书房走了。
沈塘南明白待会儿书房里的会是一场硬仗,他把边边交给一旁的岑姨,交代了几句就跟着老爷子上楼了。
边边有些迷糊。
她觉得外婆看的那些肥皂剧都不太靠谱,千里寻子久别相逢抱头痛哭的剧情全部都没有。
她现在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去买醋。
边边很乖,不哭也不闹,由她牵着自己的手,拿了菜篮子往外走。
岑姨在沈家也呆了二十多年,眼看着沈塘南打小长到大,这会儿瞧着边边,总忍不住上下摸摸。
沈塘南要把边边接回沈家,家里唯一一个通了气儿的就是岑姨。
老阿姨脾气顶好。
边边叹口气,八岁的大姑娘了,不太喜欢被人这么摸来摸去。
边边想起外婆往常念叨过的“人在屋檐下——”
小小的呼口气,微踮着脚让她摸着自己的脸蛋儿。
该低头时就得低头。
岑姨喜滋滋的,越瞧越喜欢,半蹲下身子将人抱了起来。
边边抿抿嘴。
八岁的大姑娘着实有些抗拒这样被人不打招呼地抱起来。
岑姨还惦记着家里的排骨,和边边说着话,步伐也加快不少。
大院里就有小店,几步路的距离。
到了地方,边边就自觉让岑姨把自己放下来了。
岑姨记挂着醋和糖,雷厉风行,径直奔往货架。
边边小短腿没跟上岑姨,看见门口的小板凳,没什么犹豫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正拿着抹布擦货架的小年轻甚至来不及提醒——
乖乖诶,那凳子不禁坐。
边边一屁股摔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恍恍惚惚的抬起头,和那个擦货架的小年轻视线碰了个正着,那人明显憋着笑。
边边脸愈发红了。
可小短腿架在木凳子上,两手撑在身后,力气怎么用都不对,就是起不来,动作稍显笨拙。
那人笑得更明显了,干脆扔了抹布朝边边走。
边边怒了。
女孩子都要面子。
小姑娘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碎花裙,两条小短腿一蹬就想翻身爬起来。
没能成功。
边边被人拎起来了。
从后面掐着她软乎乎的小腰。
边边想起外婆讲的狼外婆拐卖小孩的故事,稀里糊涂的开始挣扎。
动作幅度不小。
身后那人显然没料到小姑娘反应这么大,轻啧一声,将人拎开又半蹲下身子将小姑娘放在地上。
脚刚一沾地,边边就扭过身子要看狼外婆了。
狼外婆没看见,只有一个大哥哥。
周行止看着水灵灵的小姑娘,笑了笑,这才跟哄娃娃似的解释了两个字:“裙子。”
边边低头,怔愣良久,低头瞧了眼自己的小碎花裙,隐约想起外婆说过的话。
外婆是不大喜欢给边边穿裙子的,边边自小在巷子里追着老黄狗野惯了,泥堆滚过草垛钻过,小粉裙子弄得脏兮兮的不说,滚来滚去也不大有个走光的概念。
旁人说没关系,底下还有个小安全裤呢,再说小孩子谁看啊?
外婆撇嘴挥手,那些小裤子在外婆眼里总是不大安全,外婆总是太宝贝边边了。
这年头什么坏人都有。
这回认祖归宗,外婆却特意给边边挑了身小裙子,说是讨喜。
外婆怕旁人不喜欢她养大的乖宝。
边边往下扯了扯裙子,想是刚才翻身起来不注意会走光,她看着一旁的大哥哥:“谢谢。”
那模样太乖了,周行止伸手揉了揉边边的头发。
边边没控制住小动作,嘴唇一掀吹了吹额顶的碎毛,顺带翻了个小白眼。
周行止跟个小姑娘较劲,手一伸,摁住了她吹起来的碎发。
小年轻攥着抹布,也跟着蹲了过来,瞅着边边,噗嗤笑了:“这白眼儿翻得忒有灵性。”
难得,周行止跟着应了声。
收回手,不再逗弄小姑娘,周行止拿起那个彻底散架的小板凳看了看:“这次可修不了了。”
说着,他想起正事儿,看了眼对面贱兮兮逗着小姑娘的抹布男,将散架的凳子塞进抹布男手里,问道:“阿许呢?”
抹布男挠挠头,还没等他回答,就听见岑姨的喊声:“启鸣,结账啦。”
抹布男……钟启鸣回身,一声来了应得百转千回。
周行止嗔了声:“骚气。”
边边也跟着笑,她想起了暑假看的那部古装剧里的红楼妈妈。
有点像。
岑姨结了账就要带着边边回家,转头一想,屋里那一对父子估摸着还要闹一阵儿,动静大了约莫还要砸些易碎的瓶瓶罐罐,她怕吓着小姑娘。
看了眼周行止,没什么犹豫的将小姑娘托给了他,让带着玩儿一阵儿说是晚点来接。
都是岑姨看着长大的,一个院又都相熟,周行止应了。
钟启鸣瞧着岑姨,又瞧了瞧边边,挥着抹布,一口碎嘴赶在岑姨回家烧排骨之前问了出来:“岑奶奶,这妹妹是哪家的啊?”
岑姨闻言笑了,转身看着钟启鸣:“你岑奶奶带着的,还能是哪家姑娘?”
钟启鸣了然,嘴上依旧讨巧:“瞧您这话说的,这院子里的丫头小子哪个您没带过。”
岑姨笑了,嘴上骂了句,欢欢喜喜地回家烧排骨了。
岑姨一走,钟启鸣就吊儿郎当的看着边边:“沈家的姑娘?”
周行止起身,边边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角。
周行止看了眼边边,牵住了小姑娘的小肉手,趁势踹了脚钟启鸣,低啐了句:“德行。”
钟启鸣一笑,收了架势,抹布一挥,弯下腰看着边边:“叫声哥哥听?”
颇有些扬眉吐气的调调。
临到他们这一辈儿大院里阳盛阴衰,相熟的尽是小子,唯一一个温乔还比他们大一岁,那姑娘调皮,眉眼弯弯的看着你笑,心情好了就逗弄一句:“小启子,叫姐姐呀。”
钟启鸣那个憋屈呀,怎么也不肯开口,可年龄摆在那里,钟老爷子一跺脚拐杖一招呼,钟启鸣恨不得跪下来叫姑奶奶。
温乔就在一旁咯咯笑。
这回好不容易逮着个年纪小的,钟启鸣瞧着边边两眼泛光,像是已经听见了那声甜到心底儿的哥哥。
周行止看着他,总觉得那模样有些拐骗小孩子的意思。
这么想着,他低眸,想瞧瞧小姑娘的反应。
边边仰头,视线正好对着钟启鸣,眼睫眨巴眨巴的。
钟启鸣也跟着眨巴眨巴眼睛。
边边小小的诶呀一声,像是懊恼。
钟启鸣瞧着想笑。
姑娘可乖可乖了,滴溜溜的黑眸瞧着他,有些无奈的叫了声:“哥哥。”
钟启鸣开心了,边边话音刚落他便抬眼去瞧周行止,似是炫耀。
周行止懒得理他,踹了下这得意忘形的人。
钟启鸣上赶着扮演好哥哥的角色,想了想,跟周行止打着商量:“要不你去找阿许,把妹妹给我留这儿?”
周行止轻嗤,看了眼他手上的抹布:“怎么着,雇佣童工?”
钟启鸣扯扯唇:“你他妈——”
还真是一猜一个准。
钟启鸣犯了点错。
原本无伤大雅的,但钟老爷子近来心情不大好,见着这孙子就来气,最后索性摆手让钟启鸣在院儿里搞劳动,恰逢小店李叔周末回家探亲,这么一大摊子人家倒也放心,全丢给钟启鸣照看了。
本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执念,钟老爷子交代孙子要好好搞。
钟少爷从小养尊处优的,这会儿刚上上下下的擦了一个货架就懒得动了。
他瞧着边边,童工也是工。
小少爷不做人很多年了,简直丧心病狂。
周行止自然不应,只让他自己好好改造。
钟启鸣兴致缺缺,扬了扬大红色的抹布,顺带回了他最开始的问题:“对了,阿许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市图。”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挂钟,低喃:“这点儿也该回了。”
周行止点点头,牵着边边的手往外走。
钟启鸣不死心,扒着门框,拖着半死不活的语调:“小周哥哥,真不留下来搞搞卫生?”
死皮赖脸的。
周行止没搭理他,只留了个背影给小少爷。
小少爷耷拉着脑袋,成长的路上有些东西注定要自己扛,有些卫生注定要自己一个人做。
—
边边今天着实有些心累,应对的全是陌生人。
她开始想念家里那条老黄狗了,不会说话,但边边只是蹭蹭它就满足了。
周行止没哄过小姑娘,也不大有经验,想了想,总算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问小姑娘的名字。
边边仰头:“我是边边,边子佩的边。”
这是边边自记事后自我介绍的模板。
一般旁的人肯定会再加一句:“边子佩是谁啊?”
边边挠挠小鼻子,没等大哥哥问出口,自己就先说了:“边子佩是我外婆。”
周行止点点头,有些走神。
小丫头可能不知道,这几个月的娱乐圈分外热闹,边子佩这个名字被扒出来过不止一次。
边边晃了晃他的手。
周行止低头看她。
“我们去哪儿?”小心翼翼的。
周行止收了心思:“找个姐姐陪你玩。”
可惜了,周行止口中的姐姐不在家。
边边瞧瞧看了眼周行止。
转来转去,小麻烦还是砸他手里了。
没看见温乔,周行止有些纳闷今儿是个什么日子,温家一栋房子都空了不成,想了想又问一旁的阿姨:“阿许回来没?”
这会儿可算得了个回答,刚回来,卧室里待着呢。
周行止径直上了二楼。
边边也跟着,吭哧吭哧的爬二楼。
周行止估计是习惯了。
上了二楼拐弯,中途还停了几秒等了等边边。
小姑娘硬气的紧,他几回想把人抱起来,她都跟个团子似的缩到一边,摆手说不要。
噗嗤噗嗤终于爬上楼,跟着周行止往走廊尽头走。
边边看了眼,那边阳光很足。
周行止没敲门,握着门把手径直开了门。
边边鼓鼓腮帮子也没往屋里看,只闷头往前走,她糊里糊涂跟着人跑来跑去,有点渴还有点累了。
周行止没注意到小丫头,再低头看时,姑娘已经呆愣愣的撞进来人怀里……不对,按边边的身高,也只能算是闷头撞上了他的大腿,顶多那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上了他的腰腹。
姑娘还小,整个人软趴趴的,两股力冲撞在一起,整个身子都往后倒。
偏偏小丫头还在分心,满脑子都是好饿啊好饿啊,整个人乖乖的往后摔。
周行止眼瞧着小姑娘往后倒,伸手去接的同时叫了声:“阿许。”
温知许敛眉,伸手绕到小姑娘颈后,直直的往上提。
中途许是良心发现,小姑娘软乎乎的肉触感良好,手微顿,改为覆在小姑娘的后脑勺,借力,将人往自己怀里抵。
边边这会儿算是清醒了,鼻子撞上了什么硬硬的地方。
疼,边边这会儿才有点委屈了,又累又饿又渴,这会儿小鼻子还好疼。
边边抬头,水润润的大眼睛瞪着头顶上的人。
明明是可怜巴巴的模样,偏这丫头带着一股劲儿。
温知许轻啧一声,将小姑娘仰的高高的脑袋重新摁了回去。
这次力道不重,很轻。
边边转了转小脑袋,一股熟悉的味道慢慢钻进鼻腔。
是外婆每次给她洗澡时用的小香皂,甜甜的奶香味。
边边用力吸了几口,没忍住,脸蛋跟着蹭了蹭。
她小动作有些多,温知许下意识给她顺了顺毛。
抬眼,看向周行止,声音寡淡:“你妹?”
周行止还没来得及回答。
原本安静趴在温知许身上的小东西突然不安分了,抬头,一双眸子亮晶晶的,看着温知许,声音甜甜的:“哥哥。”
温知许眉角微跳。
小丫头由衷赞叹:“你好甜啊。”
像洗完澡澡的边边一样,香香甜甜的。
温知许没来得及捂住小丫头那张叭叭的小嘴,她又来了句:“牛奶味最好闻了……奶香味,甜甜的。”
周行止舔舔唇,看向温知许。
温知许嘴角抽了抽,于事无补地捂住小丫头的嘴巴,黑眸盯着周行止,半晌:“误会。”
周行止挑眉,摆摆手,漫不经心的回他:“没事儿。”
顿了顿,补充:“你这少女心……可以啊。”
温知许:……
边边眨眨眼,又蹭了蹭这个刚洗完澡的漂亮哥哥。
小姑娘真的只是觉得他很有品位。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缘千里来相会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