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脸色难堪。
这是一道送命题!
当兵吃粮,靠着杀人求活,建奴可不养闲人,你杀的不够多不够狠,如何能在后金立足?
所杀之人自然都是大明人,说他们罪大恶极一点都不怨。
黄进最是性急,见其他几人低头不语,却是有些不耐烦,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甚不可说的。
“少当家,俺这人是个直性子,心直口快,若是有言语不当之处,您可莫要见怪。”
“说下去!”
“那好,俺就从广宁之战说起。”
黄进似有所忆。
“昔年辽东巡抚王化贞率军守广宁,这老倌明明不知兵,却总以为自己是在世诸葛亮,想着挥一挥羽扇就能灭了建奴。
西联蒙鞑,东和李朝,欲围剿先汗……老奴。
此策本也无错,奈何老倌轻信旁人,独独不信自家人。
蒙鞑林丹汗自称率四十万兵攻建奴,哪个都不信,偏偏他信以为真。
贼李朝号称出兵八道,兵马十万众,无有人相信,偏偏他笃定不移。
还不止如此,老倌也不知看哪本兵书战策得了启发,欲行反间计,派孙德功暗中联络李永芳,想要策反李氏,内外开花,共击建奴。
可李永芳其人最早投效老奴,早已经是老奴铁杆,再者说来,反复无常之人难得善终,大明皇帝恨不得食其肉,他怎会自投罗网?
策反来策反去,孙德功反被说的理屈词穷,以至左右摇摆。
后老奴攻广宁,一众将官皆议兵力不足,当固守广宁为要,可老倌却偏要分兵拒守六座墩堡,美其名曰连点成线,互为支援。实则狗屁不通,一破俱破一损俱损。
大战起,蒙鞑不见踪影,贼李朝只摇旗呐喊,数堡告破,兵损将亡。
结果这老倌放弃广宁跑了。
少东,您说我等怎的办?
彼时李永芳便来劝降。
实话说,我等怕死,更不想死,索性背弃祖宗,投了建奴。
既然投了新主子,自然要为其效力,这些年杀的人不少,定个罪大恶极一点都不冤。
死罪某认,只求留个全尸!”
广宁之战,四海只晓得结果,却是不知详情。
赵大少听黄进言辞,虽有避重就轻,推诿罪责之嫌,但大抵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这故事太过离奇,想要编排的如此完满似乎对黄进来说难了点。
“听你之意,尔等都是被逼无奈才投效建奴的喽?”
张士彦似有惭愧。
“不敢如此说,但对大明寒心却是事实,上有文官,旁有宦官,时时提心吊胆,大明朝的丘八当的憋屈。”
赵大少龇牙一笑。
“尔等也不必卖惨,左不过是为了保全身家性命。
为建奴效力就舒服了?
奴才长奴才短,要命的差事都是汉军在先,每战死伤最重。建奴留着你等,便是为了搜罗炮灰方便吧?
某听闻那谁谁的婆娘被睡了,都要陪着笑脸欢迎再来,这事都能忍,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忍的?”
见几人脸色灰败,赵大少也不以为意。
“安心,今日只是闲聊,并非定生死。
罪大恶极与否,这个某说的算,那是后话。即便尔等不是罪大恶极之罪,但没有功劳在身,也还是要死。
本帅来问尔等,可欲立功免死?”
来了!来了!
几人等的就是这句话。
围巾不是白织的,几人日日讨论生死,就觉四海之所以养着他们,肯定是要利用一番,只是不知道用在何处。
“少东是要我等投效四海?”郎绍贞躬身问道。
“不要!”
开玩笑,要你何用,关键时刻插刀么?
“别想太多!某之所以来是给尔等一个活命的机会!
先告知尔等,阿济格就在金州城外,现下正在谈判,说不定两家不久便会化干戈为玉帛,还能互通有无?
呃,阿拜很值钱,你们是添头。”
赵大少逐一看过几人,诡秘一笑。
“但某只放你四人其中之二,说说吧,哪个想走哪个想留下来继续织围巾?”
又是一道送命题!
都想走,但哪个敢说出口?怕不是被一刀咔嚓了!
“四海少东!”
郎绍贞直接跪了。
“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言,我等不想死,但一家老小俱都在辽阳,委实不敢反出建奴。舍此之外,但有吩咐,无有不从!”
赵大少拍拍其肩膀。
“安心,都是尔等力所能及之事,也不会有什么要命的风险!
其一,尔等的部众都在我四海手中,但这些人的家眷却都在建奴地界。
尔等回去之后,暗中将其家眷送来金州,若是有难处,送至沿海某地也可,本少要他们完完整整的来!
其二,辽民多艰,回去之后需尽力维护,若有愿意迁徙者,可送至沿海。
怎样,可做得到?”
就这?
几人面面相觑,还以为会是刺杀,内应诸般大事呢,万万没想到仅仅是为了这些苦哈哈!
这四海的大少爷脑子里都是浆糊么?俺们好歹也是战将,跪舔都不要,却偏偏要救这些如同蝗虫般的卑贱货。
这些人死了一茬生一茬,值得么?
仔细回味,却是有些不是滋味,怎得在这位大少爷眼中,我等还不如这些韭菜?
“能不能做得到?”赵大少有点不耐烦。
“能!”几人异口同声。
“好,选吧,谁走谁留,给你们一刻钟时间!”
赵大少阴阴一笑。
“可要想仔细了,若是放归后便将本帅的话当屁放,那么剩下的两个......呵呵。
本少再送尔等一句话,答应本帅的事没有做到,或迟或早要灭他满门!”
不需赵大少多言,几人自是清楚话中之意,出去的干脏活,留下的为人质。
谁走谁留?
郎氏兄弟好说,郎绍忠一拍大腿,老子留下来织围巾,爱了!大哥你自回家!
张士彦、黄进则傻眼,二人虽是同僚,但说关系有多好那就过了,嘀嘀咕咕许久也没个结果。
惹的赵大少火起,拿出硬币丢正反,张士彦走,黄进留。
张士彦,郎绍贞二人心中欢喜,脸上就有点藏不住。
“哦,却是忘了一件事,尔等现在养的白胖,这如何回去?为了尔等的安全,还是要吃些苦头。”
赵大少龇牙。
“来人,自今日起,张士彦、郎绍贞二人饭食减半,再有,每两日要毒打一顿,身上的伤要弄的多些。”
不理会几人面色如何抽筋,赵大少拍拍屁股走人。
似这等反复无常之人,就只能拿来当牲口用,做些不痛不痒的脏活累活。做到了,四海凭添助力,做不到,四海也无任何损失。
至于什么卧底、反正之事,这样的人指望不上,其心不正,稍遇挫折便会趴窝,没得徒增烦恼。
走十余步,一屋死气沉沉,有恶臭之气散发。
赵大少隔着栅栏瞧看,一老者倚墙半躺,面部浮肿,花白胡须粘连,身上污秽不堪,好似枯尸。
“少帅,李永芳绝食两日,似有死志。”
“可有何说辞?”
“没有,自入了战俘营便一语不发,犹如行尸走肉!”
督导官也是无奈,这老货软硬不吃,屙屎撒尿都不动地方,总不能寻个军兵当爷爷伺候着?
赵大少一声叹息......
早有这般志气,何故做那贰臣,招致千古骂名?可即便死,也不能死在四海手中。
是非对错转头空,尘归尘土归土,本少送你落叶归根!
“拿参汤吊着,火速送入京师!”
赵大少转头对着一参谋言道“顺便将战俘中的刺头一并打包,送给崇祯小皇爷报捷!”
“赵贼!你好狠!”
老家伙眼眸突睁,手臂半抬,颤颤巍巍点指赵明生,似有滔天恨意。
赵大少龇牙一笑。
“好走不送!”
“是不是将某也要送给狗皇帝?”
这声音中气十足,官音撇脚。
赵大少寻声望之,对面牢房正是奴酋阿拜!
这货收拾的倒是干净利落,脸上竟然泛着油光,嘴上在质问,手中的织针却是运转如飞。
若不是金钱鼠尾吊着,活脱脱一东北热炕头上的地主婆。
话说本少的战俘改造计划是不是点歪了?
“你么?”
赵大少手捋颌下小黑胡,推门而入。
“还未可知,这要看你八弟皇胖子的态度,他若舍得,本帅放了你又何妨?”
“放了我?嘿嘿,崇祯小崽子出价会更高吧?”
阿拜嗤笑一声。
“便是站在老朱家太庙之前,某也不觑!
昔日我祖觉昌安身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对大明忠心耿耿,为其安边塞,整黎民,不想竟被李成梁暗害,其后又肢解我建州部族。
我父忍辱负重,十三副铠甲起兵,为的便是报仇雪耻,从此再不为奴!
非是我爱新觉罗氏对不起老朱家,而是老朱家眼瞎,苛待我建州!”
阿拜状若疯魔,赵大少也不着恼,背着手静静听他发泄。
大明辽东局势成也李成梁,败也李成梁,终归是大明自己落下的祸根,这屁股赵大少迟早要擦。
“阿拜,某夜有一梦,你可愿听?”
“嘿嘿,阶下囚徒,不愿听又如何?”
“某有一梦,话说一梦数百年,彼时万物光怪陆离,物阜民丰,万民和谐,天下再无金汉之分,口同语,书同文,无分贵贱,更无主奴,你说能否成真?”
“哼哼!吹大气!”
赵大少把眼一瞪。
“吾,赵明生,在此发下宏愿,今生必使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