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美岛西百里海域。
有无名岛一座。
岛之小,为死火山一座,山势陡峭,几无可登陆之处。
岛之荒,皆为灰褐岩浆岩,几无草木存活,只阴暗潮湿处有苔藓泛着绿色。
好在有海湾一处可暂泊船只,此刻正停泊着大小战舰四十几艘,桅杆上星耀旗随风飘荡,猎猎作响。
此正是四海北方舰队。
赵春哥难得悠闲,此刻坐在船沿处钓鱼,碎肉扔了不少,只是鱼篓却是空的。
就没他这般钓鱼的,仿佛后腚长了疖子,一会儿换个地方,就算是有鱼,怕是也要追着他跑。
远远的,一艘快舰驶来,瞭望手摇旗连连,有军兵撒脚如飞跑至赵春哥近前。
“报大帅!信使来了!”
“娘哩,总算是来了!”
赵春哥长出一口气,扔掉钓杆,大踏步返回指挥室。
两刻钟过后,快船驶入海湾,有一十八九岁小子快步登上赵春哥座舰,见春哥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小侄郑勇见过赵大当家。”
“快快请起!”
赵春哥笑呵呵看着来人,忍不住赞叹,这郑氏却有一套本领,出人才啊。
便说来人,其为郑芝龙本家堂兄之子,个头虽不高,但却孔武精悍,说话做事也颇有章法。
年龄虽小,举止颇有分寸,不然也不会派来联络四海。
可这样的人,居然出自海盗之家,说出去谁信?
看座上茶,小伙子喝了一口热茶,遂拱手言道“赵大当家,家叔三日前已同倭军会合,言五日可至奄美海域,会在奄美岛登陆略做休整。
派小子前来问个章程,是海战,还是陆战?几时动手?
若是不在此处动手,恐在奄美便要分兵,却是再没有下手的好时机。”
赵春哥手捋须髯,笑问道“郑当家如何说?”
“家叔么……”
郑勇略作沉思,“家叔言萨摩水师不足虑,为刘香、李魁奇二部可堪一战,海战胜之不难,难在全歼。
陆战么,倭寇凶悍,萨摩有武士近两千随征,铁炮手三千,我郑氏水军不善陆战,恐不敌,需仰赖四海军破敌,胜负未可知。”
“倭军戒备如何?”
“哨船颇多,南北数十里皆有警戒,防备济州,首里甚严,只东西两侧防备不足。”
“如此,本帅这一路可算作奇兵?”
“赵大当家谋算无双,家叔甚为敬佩。”
郑勇稍做迟疑,眉头深锁,终还是问道“家叔有一事不解,在种子岛驻扎期间,有《劝降书》漫天而飞,此事非但海客惊惧,便连倭寇都几番询问。
不知赵大当家有何深意?我郑氏却浑然不知?”
......有这事?
赵春哥懵逼,瞒着盟友如此行事确实有点不地道,搞不好还要将盟友推坑里埋了,不由环顾左右,把眼瞪向汪文言。
汪文言无语,他敢发誓这馊主意真不是他出的。你们老赵家出什么人才自己没数么?
“咳咳~此事却不是有意瞒着郑氏。”
汪文言朝二人微微一笑。
“自我四海占据琉球之后,入倭通道尽皆为四海所控,便有若干海客前来投效,或言为民,或言纳税。
初时少帅甚为高兴,可接见几次就......就烦了,说这些驴逑的就不能一起来么?索性便写了些《招降书》。
可海客踪迹不定,这《招降书》也不知发往何处,偏巧今次海客们都聚集在种子岛,少帅便打发人各自分发一下。意思是大家都读一读,看一看,算好了日子一起来投,也免得麻烦。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不知某这解释可还满意?”
满意个屁!
郑勇心中骂娘,你特喵随便一折腾,害得郑氏手忙脚乱的擦屁股,为此还砍了几个冤大头给大小头头同倭人交代,这冤死的几个都要算在你赵家头上。
至于究竟是谁散发的《招降书》,至今也是一笔无头账!
郑氏也不敢查,自己的屁股都是稀糊一片,怎么查?
你说赵氏不是有意的?猪都不相信!
“那这乱战之时,当如何区分?”
汪文言点指桅杆上的星耀旗,傲然道“郑氏动手之时,自有众英雄呼应,但见船头有星耀旗者,皆为友军!”
郑勇凛然,海寇都是七拼八凑而来,大头领数十,小头领就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他郑氏也只同大头领说话。
不能往深里想,想就头皮发麻,睡觉都不能安生,谁知道四海在里边埋有多少暗桩?
“嗯,这些都是小节,不说也罢。”
既然是自己儿子干的,那就不能骂了,骂他娘就没意义,那活他确实没少干。
“回去告知郑当家,本帅将在明日缓缓向奄美北部运动,待战端起,本帅便率军突入,务必聚歼倭寇!”
郑勇起身,肃然点头。嘴巴开合数次,终是没有再言语,拱手告辞离去。
赵春哥摸摸后脑勺,嘿嘿冷笑。
“某怎么觉得郑氏似有不服?莫不会临阵反水,坑俺老赵吧?”
“不能够!”
汪文言手捋须髯,浅笑道“倘若郑氏不动手,我军自岿然不动,倘若郑氏当真伙同倭寇欲要害我,少帅那一纸《招降书》却是高妙。
郑氏不知其中深浅,若是贸然下手调查暗桩,消息必定走漏,介时海寇自乱,又如何能引我入瓮?
他若不查,便想同倭寇假打引我入瓮,嘿嘿,彼时海寇暗桩一拥而上,纵是假打也变成了真打。介时我军战与不战,只需观看战场形势便知。
想来少帅此举也是在敲打郑氏,不要想不该想的,东海的王不是他,四海也不是缺他不可!”
“嗯嗯,你这么说本帅就放心了。”
......
岛津座舰。
“李君,你的探哨船可曾发现异常?”
李魁奇摇头。
“奄美海域并未发现四海船只,岛上也未发现有四海据点,确定四海已经放弃此岛无疑。岛津家可有什么发现?”
舱室之中,以岛津忠恒,五岛盛利为首,周遭跪作几名武士,水师大将,再有就是大明海寇几个头人,刘香,李魁奇,钟斌,何斌,郭怀一。
至于为什么是他们几个,道理很简单,同郑氏尿不到一壶。
刘香向来我行我素,反复无常,看你爽时叫你声兄弟,看你不爽时咔嚓一刀人命也就没了。
换句话说,这人没有是非观念,完全不可控。
李魁奇则是野心勃勃,诸势力中就数他扩张最快,威逼收拢的小伙海寇不知道有多少。
这样的人,郑芝龙巴不得离自己远些,怕睡觉时挨刀。
至于其余几人,多是同萨摩新近之辈,或者干脆做过萨摩的雇佣军,想来在萨摩手下会更听指挥一些?
似这般的布置在情理之中,岛津得了人,刘香等也不用看郑芝龙的臭脸,而郑氏也安了心,各得其所。
岛津摇头。
“济州方向没有发现敌舰,而首里方向若是有所异动,我一定会提前收到消息。”
“四海是怕了?”
钟斌隐隐有些许得意“咱们战船七百,军兵五万,怕也是正常。
只是某奇怪的是首里无险可守,不到两月他又能弄出什么花样来?没准等咱们赶到冲绳之后,这厮早就跑逑了。”
“数人头有用,那大明岂不是要天下无敌?”
李魁奇撇嘴道“可为何总是被建奴揍的满头包?
那赵氏不好对付,诸位弟兄要切切小心。
某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那所谓的《招降书》,难道奸细就只砍死的那几个?会不会还有人潜伏?”
“管他是几个,各自看好自家的弟兄,都是熟脸面就好。
怎么查?也没法查,真遇到了砍死就是,几个奸细能翻起什么浪花。”
刘香恨不以为然,咱们在首里、淡水有暗装,人家也不是傻的,当然也有。
……
郑芝龙座舰。
郑勇赶回来将过往详细说给郑芝龙几兄弟,可把老郑气的不轻,这赵明生非但拿郑氏当耕田的老牛,还在身后捏着几条鞭子,随时准备抽打。
可怜这老牛只晓得往前看,却是不知道后腚有鞭子正随时准备伺候。
“哼!四海有多少人船只马前来?”
“总计舰船四十八艘,军兵六千!都是好船,最小的都有十二门火炮,大者可多达六十余几门。
那赵春哥的座舰小侄看的清清楚楚,都是好炮,底层夹板炮打十八斤左右的炮子,顶层夹板能打十二斤左右的炮子。
嘿嘿,就萨摩那些棺材船,碰到就是个碎。”
郑芝龙眼角抽搐,船虽来的不多,但炮多,这就是四海的底气,似他这种没有地盘的就无可奈何,等你明白过来可也晚了。
也罢!
郑氏有这般的归宿也不错,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官有官,还想怎样?
老郑就这点好,实力有余而野心不足,做梦都想当官,却从没想过当皇帝,封疆自立。
也是被赵大少拿捏住了脉门,这人躲不掉。
踌躇良久,郑芝龙面色渐渐阴冷,环视一番郑氏门徒。
“功成名就在此一搏!
诸位!拿下这一战,击破刘香、李魁奇二部,我等便可摇身一变做官军,封官授爵,回家风风光光,人前显圣,光宗耀祖!
其令!
明日拂晓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