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那支菱花簪再度掉落了下去,立时碎成了两半。发出噼啪的一声脆响。但是却无法挥去耳边的那道声音、那句话。我忽觉唇上发疼,忍不住伸手一触,却发觉自己在震惊之余,竟将自己下唇咬破了。我怔怔望着指尖上的殷红鲜血,视线里的景物渐渐地也发红起来。我没回头,只是问:“荣靖,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
每说一个字,都足以牵扯到唇上伤口,逼得我眼眶发疼。我极力忍耐住了,忍不住勾起一个极是讽刺的笑容,却觉得胸口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疼得人再做不出任何的反应来。身后响起几道轻缓的脚步声。“娥娥……”他伸手触及我的后肩时,我毫不迟疑地闪躲开了,于是他便只能讪讪地收回手,说,“只有这一件……”呵!只有这一件!说得何其理所当然。我哽着脖子,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够回身去正视起眼前之人,“荣靖,你凭的什么?”
他凭的什么认为,他还可以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他有什么资格?“你以为你无所不能,所以所有人便都听你的?你以为只要你想,别人就只有服从的份儿?”
我真想将他这一张脸撕下来,好看一看画皮之下的心思是何等丑陋。“荣靖,你以为我现在还对你无法动手,就可以任由你糟践吗?”
他越是沉默不语,我的语气便愈发尖锐起来,直到后面便什么情面也留不下了。真是恨不能用这样锐利的锋芒将他的所有沉着击破。我越说下去越是激动,浑身止不住地颤栗,才要遏止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之际,荣靖突地便过来拥我入怀。他握住了我张舞的手,制止了我的下一步动作。“洛娥!”
他禁不住低沉一声,却终还是软下了声调,“……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这一次,可不可以再同我妥协一次?”
“就这一次……娥娥……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他说得可怜,仿佛我的拒绝是无理取闹似的,他才是其中深受痛苦折磨的人。看起来何其好笑?可更为好笑的,是在听了他这般陈情之后,我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明明反驳的理由多不胜数,明明在此时我要做的应当是让他的期望幻灭,斩断一切纠葛……可我偏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荣靖,我不可能遂你的愿的。”
我冷冷讥笑着,“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莫说我绝无可能应下。即便是我肯答应他,可我这副身躯却是答应不得。从前他也这般勉强过人,只是那时我体内有噬心蛊,根本不能孕育胎儿。而现如今这个情况,我只怕没有命等到孩子出生。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该答应,也不会答应。荣靖错也不错地凝注着我,良机后,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他道:“我问过白子墨了,你现在的身体,还可再继续撑三个月。”
我嘴角的讽意更甚。但在触及荣靖的眼神时,便瞬间凝住了。三个月,或许不可以让我给他一个孩子,但若白子墨真能做到将我的病治好……亦或也不用完全治好。白子墨有本事替我多拖延出三个月来,那么便有可能拖延出六个月、十个月……那么或许荣靖的目的也就会达到了。他只是要一个孩子。余者,想来他也从不会关心。只是——我想要从他手中挣脱桎梏,无奈他抓得实在的紧,于是只能作罢。我说:“你又想同从前那般么?在我万般不愿的情况下要挟、强迫……荣靖,勉强他人行不愿之事,你真就欢喜吗?”
“娥娥……”我从他复杂的眼眸中清晰地看到自己渐趋灰败的脸。我冷冷笑望着他,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干脆把自己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开来。所幸他正因我的话语而愣怔着,我很是轻易地从那双宽厚大掌里脱身,后退了几步后,将他整个儿人的一切都看得个一清二楚。如此两相对峙着,谁也不肯先行认输。便连一句话都再没有。仿佛只要率先开了口,就等同于自己屈服于对方之下。那样多没面子?他是一代帝君,自然是不肯割舍下这样的脸面的?思及此,我望向他的神情愈发地觉得嘲讽。荣靖只半沉着脸,不晓得是否因为我而生气,亦或是其他,眼里光辉闪动,流淌着令人全然看不懂的光彩。及至福如海在外敲响了门,好心提醒道:“圣上,已到了用膳时候。”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屋内状况,声音都带着小心翼翼。荣靖方喉结滚动,甚是艰涩地答了一句,“开膳罢。”
顿时便有数名宫娥捧着膳食鱼贯而入。无人开口说一句话,人人尽皆敛声屏气,连脚步声都放得极轻,唯恐一个不慎,便会被殃及池鱼。漫长的时间过去,桌上饭菜一应已经布置好。福如海来请荣靖,“圣上?”
语气中的小心,实在让人觉得好笑。荣靖大手一挥,遣散了众人,继而走了过来,似乎方才我俩的一切芥蒂都不复存在,把我按着坐在了饭桌前。“便是再怎样生我的气,饭总该是要吃的。”
他指腹摩挲着我的眼角,说,“你这段时日总是这样,早上一口水都没喝,若不是我过来,你岂非是打算绝食吗?”
我但沉默不语。荣靖每日里忙于政事,却还能够抽空日日在此时过来陪我,其实已是他十分勤勉且决策本领极强才能做得到。这些不消福如海明里暗里同我说,我都能够揣摩得出来。只是我被这样毫无缘由地限制了所有行动,任是谁都不会开心起来。见我不语,荣靖早已习以为常,便主动夹菜搁在我的碗里,一面盛了碗汤递过来给我。我瞥见他手指握着汤匙极其用力,指节都泛着异样的白。许是还在为我才刚顶撞他的事情生气。一个帝王,世人皆拜服山呼万岁的帝王,屡屡在我这个小女子跟前受挫,岂能够有不气之理?我不疑有他。我对他总是抱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便很是乖觉地提箸,食不知味地将这顿饭菜给吃了下去。荣靖往日里忙起来,根本没有吃饭的时间,难得在我这里的闲暇时候,他都会与我一起用膳,免了占用其余的时间。只是这一次,他却连筷也不动,替我布菜完毕后,便瞬也不瞬地凝着我望。我心里奇怪,然而才有刚刚的冷战,此时再问,就显得人很是矫情虚伪。是以我只视若无睹。想他一个君王,自然事事都不必会用到我来操心。我暗道自己多管闲事。许是氛围过于怪异,即便我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口腹之欲,却也一直慢慢地将饭菜放到口中去。我这厢垂首专注于自己饭碗,荣靖却依旧是动也不动,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地定定看着我。我不懂他今日的反常为何。时间在这屋内被拉得绵长,似乎凝滞住了,此时的每一刻,对我们两人来说,都煎熬异常。正待我继续伸筷出去的时候,荣靖已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侧,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灼热的温度使得我手上一松,银箸掉落下去,直闹得满桌狼藉。“你……”话未说完,我脸色瞬间一变,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状,加之荣靖的眼神。于刹那间,我所有事情都明白了过来。“卑鄙!”
我想不到什么话可以再说,只咬牙恨声道,恨不能一口咬下面前这张令人心寒的脸来。荣靖却不管不顾,径自将四肢渐软的我腾空抱起,朝着室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