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周晨会上我不希望你再只说个自我介绍。”
“这几个病人分给你，你熟悉一下，我们科室节奏很快，我不希望有人拉低平均速度。”
......莫筱月嚼着饼干，耳边回荡起顾恒刚才冰冷冷的语气。还我们科室，我不是你们科室的吗？你还不如直接说我拖了后腿。莫筱月暗自腹诽着。她逐渐缓了过来，但由于刚才大量肾上腺素分泌导致她现在身体还有点抖。她硬逼着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病例上，她不能让任何人瞧不起自己，尤其是顾恒。她要昂首挺胸地站在他身边，就像曾经那样。翻着面前的几个病例，疾病都是很常见的，她没用多少时间就记住了，一会再去病房巡视一圈就差不多了。但翻到最后一个人的病例时，莫筱月顿了顿，表情严肃起来。是那个确诊原发性肝癌的患者。原发性肝癌是肝癌的一种，死亡率在恶性肿瘤中排第三位，仅次于胃癌和食管癌。近年来我国在肝癌的治疗上取得了重大的进展，小肝癌（肿瘤直径小于5厘米）手术切除后5年生存率达69.4%。这位患者的肿瘤直径虽然小于5厘米，但却有着严重的肝硬化，肝功能基本丧失。仅仅切除肿瘤难免遗留其他小癌灶，很可能会术后复发。而且严重的肝硬化也会有新的癌变风险。所以仅是切除肿瘤没什么太大意义，复发率甚至比生存率还要高。那就剩下一个办法了，肝移植。肝移植手术在我国技术已经相对成熟，可仍属于四级手术，是高风险手术。先不说患者术后恢复好坏、是否会适应新的肝脏，就连术中都是要承担极大风险的。而且肝移植的费用更是高昂，一般家庭很难承受。莫筱月觉得很无力，有些时候医生就要面临着如此困境。有些病人不是因为找不到治疗方法而失去生命，往往是因为无力承担费用而选择放弃。明明有机会，却就是没办法抓住机会。就好像上帝给你留了扇窗，你满心欢喜打开，却发现又进了个新屋子。这个屋子更绝望，更黑暗，甚至连门都没有。莫筱月叹了口气，她想起了外婆。外婆就是肝癌去世的，和这位患者的情况有些像，但外婆更严重一些，肝功能已经衰竭了。刚开始外婆总念叨自己肚子疼，不爱吃饭，莫筱月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肝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中晚期了，当时医生给的建议就是肝移植。可莫筱月和外婆相依为命，又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哪里承担得了这么高的费用呢？外婆不忍心莫筱月年纪轻轻身上就压着这么个担子，索性就不治了。最后，外婆离开了人生，莫筱月世上最后的亲人离她远去。“滴答”两滴眼泪滴在桌上，她不能想到外婆，一想到她，莫筱月就像开了泪闸一样眼泪受不住。她在乎的人很少，却每一个人都占据了她大半的心，失去一个，都是剜心之痛。外婆、老师、顾恒……她一个一个的都失去了，她越来越孤独。为了不被人看见她的窘态，她赶紧跑了出去，找地方缓缓。环境不熟，自然找不到什么隐蔽地方，就只能躲到楼道里的楼梯间。一进去，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烟味。莫筱月咳了好几声才停下，烟雾中有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莫筱月透过烟雾仔细看了看，是顾恒。莫筱月就像误入狮子领地的小白兔，慌乱无措。她四肢有些僵硬，甚至有点分不清手和脚在哪了。她不自然地说：“医…医院禁烟。”
没出息，还是结巴。顾恒不说话，依旧用莫筱月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莫筱月的眼睛哭过之后还有点红，她别扭地扭了扭头，不想顾恒看到自己的狼狈。顾恒好像没发现她的异样，只当她眼睛红是被烟刺激的。“看那。”
顾恒的头向上一挑，示意莫筱月看。他的嗓音有些低哑，不知道刚才抽了多少烟。莫筱月顺着顾恒头抬的方向看，上面明显地写着“吸烟处”三个大字。莫筱月：“......”这吸烟处也太草率了，这么大的医院再单独开出一间屋子做吸烟室多好，为什么非要用楼梯间？“我发现，你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
顾恒继续看向莫筱月。不知道是不是莫筱月的错觉，她竟然听出了打趣的意味。“呵…呵呵，这不是没…没注意吗……”莫筱月尴尬道，顾恒一出现，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哪会注意墙上写没写字。“怎么，现在话也说不利索了？”
顾恒依旧盯着莫筱月，不过，他加了别的动作。他一步步逼近莫筱月，“咚、咚”，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莫筱月心上一样。“没…没有。”
莫筱月往后退着，不敢离顾恒太近，她总觉得现在的顾恒和在外面时不一样，有些脆弱，让人心疼。退无可退，莫筱月后背抵在了墙上，而顾恒在她面前不到二十厘米。独属于顾恒的气味扑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烟草味，紧紧包裹住了莫筱月。她不喜欢别人抽烟，但显然，别人不包含顾恒。“莫筱月，你真的没有话要对我说的吗？”
顾恒一说话，烟味更加浓郁。他看着她，眼神让人捉摸不透。当然有了，我想你，这十二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不想你有女朋友，我不想你身边有别人，我想你身边只有我……“没有。”
冰冷的两个字从莫筱月嘴里吐出，她说完就低下了头，不敢与顾恒对视。这两个字对顾恒而言，是对囚犯最终的判刑。死刑。顾恒闭上了眼睛，深呼出一口气，随即嘲讽一笑：“莫筱月，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呢？”
厉害到即使你抛弃了我，我却还无可救药地爱着你。顾恒说不出后面的话，他觉得自己很可笑，十二年，只有自己像个囚徒一样被困在原地。他转身就走，拉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听到莫筱月说：“对不起。”
顾恒冷哼出声：“晚了。”
随即拉开大步就走，谁也看不到他眼里深深的痛苦。顾恒走后很久，莫筱月才缓缓蹲下，抱着自己，压抑地哭了起来。对不起顾恒，我对不起你。我想告诉你所有事，可我不敢，我怕你知道了之后会厌恶我，会瞧不起我。比起恨，我更怕你会无视我……哭了一通，莫筱月收拾了心情。不能太久地陷入悲观情绪，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还有工作要做，忙起来，就不会伤心了。她连忙拿出手机照了照眼睛，有点肿，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这时她才看到林雨涵给她打了电话。林雨涵刚介绍完自己后就跟莫筱月互留了电话，这还是第一个新同事的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知道顾恒的手机号，在一起工作早晚会知道的吧。莫筱月给林雨涵回了电话：“喂，怎么了？”
“学姐，你人呢？午休了，我们该去吃饭了，我怕你找不到食堂，给你打了个电话，你怎么没接呢？”
林雨涵回道。“啊，那个我出来认认路，马上就回去了！你还在办公室呢吗？”
莫筱月装作无事发生。“我在呢，我一直等你呢！你快回来吧，再晚食堂没有好吃的了！”
林雨涵依旧充满阳光。“好！”
莫筱月连忙跑了回去，办公室就剩林雨涵一个人了。“走吧！”
林雨涵什么也没问，上前挽住了莫筱月的胳膊，带着莫筱月往电梯走。这一次，莫筱月没有躲开。她真的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整天像个小太阳，可却有着不同于人的细致。她希望林雨涵会成为她的好朋友。林雨涵带着莫筱月来到食堂，确实有些晚了，食堂里人不多，但好在菜还是丰盛的。林雨涵又带着莫筱月充饭卡，教她怎么用。莫筱月看着琳琅的菜品挑了好半天，她不会做，但她会吃啊！每样喜欢吃的她都夹了点，不一会餐盘就满了。夹完菜，莫筱月看向四周，林雨涵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她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先占个位置等着这姑娘自己找来了。正好不远处有个空桌，她赶忙坐下，一边吃一边等林雨涵。吃了没两口，林雨涵就蹦蹦跳跳回来了。莫筱月担心她把菜蹦洒了，连忙上去迎她。林雨涵顺势递给莫筱月一杯冰水，莫筱月轻轻摇了下，里面还有冰块。回到座位上，莫筱月把冰水放到林雨涵餐盘边。林雨涵连忙推了回来，笑着说道：“学姐，这是给你的。”
话落，林雨涵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莫筱月了然，只觉得心里很暖，林雨涵给自己找来了冰水敷眼睛，她真的很容易被这些细微的善意打动。两人无言地吃饭，但嘴角都噙着笑。这时，莫筱月只觉得余光闪过一个黑影，还没等看清，就听见林雨涵喊了声：“顾主任好！”
莫筱月连忙抬头，顾恒点了点头也算打了招呼，他一直没有看向莫筱月。之后他径直路过莫筱月，坐在不远处的空桌子上。还是无视了我啊……莫筱月眨了眨眼掩饰自己的慌乱，顾恒收起了所有的软弱，恢复了冰冷的样子。“小涵，为什么顾医生这么年轻就当上副主任了啊？”
她转移着话题，希望林雨涵没有看出他们俩之间的暗潮汹涌。“学姐你不知道，顾医生可是咱们科室历史上最年轻的副主任了。他可厉害了，本科跳了级，报送了本校的研究生。研究生期间申请转博也特别顺利。毕业之后就跟着霍主任，他还发表了很多高级别的论文，后来就评上了副主任的职称。他简直就是咱们科室的神话，就是…就是天才！”
林雨涵给顾恒夸得天花乱坠。莫筱月都有点恍惚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顾恒吗？她记忆中的顾恒打架闹事，除了学习什么都干。她一直十分惊讶顾恒现在成为了医生，但她却更惊讶顾恒的这段她没有参与过的生活。顾恒，这十二年来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这简直是凤凰涅槃般的蜕变。同时她也不免多想，顾恒到底为什么要学医呢？会是因为她……“学姐！”
林雨涵打断了莫筱月的幻想。“嗯？你说什么？”
莫筱月看向林雨涵。“学姐你怎么老是发呆啊！我刚刚说，你不用太在意顾医生的话，他这人就那样！平时骂我们骂得更狠，你别往心里去！”
林雨涵又重复了一边刚才说的话。“什么话？什么骂人？”
莫筱月没听懂。“哎呀学姐，不要觉得被骂了丢人，咱科室就连最听话的言哥都被顾医生骂过，你刚来啥都不熟悉被骂真不丢人！”
林雨涵只当莫筱月怕丢脸，不敢承认被顾恒骂了。“什么被骂啊？”
莫筱月莫名其妙，她是真的没听懂。“哎学姐，你看看你，还不承认。刚才你不是被顾医生给骂了吗，都给骂哭了。顾医生有点于心不忍，特意给你找的冰水让我拿给你敷眼睛！看在他都让步了的份儿上，你也别跟他计较了！”
林雨涵劈里啪啦地解释。“顾恒……不，顾医生让你给我拿的冰水？”
莫筱月不敢相信。“是啊，我刚才没仔细看还真没看出来你眼睛肿了。还是顾医生细心，要不说他细心呢，他自己给骂哭的人心里自然清楚！学姐你也别太伤心，有什么不明白的就问我，下回再不被他骂了！”
林雨涵又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莫筱月看着那杯冰水，点了点头，心里很不是滋味。顾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怕自己形象不佳拖了科室后腿？为什么不亲自给我呢？既然关心我为什么还要装作看不见我呢？顾恒，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她的手附上杯子，寒意顺着手心传递到心里。她看向顾恒，无言却胜似千言万语。可顾恒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在看他，他的眼中不再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