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周三,从白天到黑夜,杯中的茶水从滚烫到冰凉,手中的茶叶已经握得滚热,相宇剑第一次,没能等得到冯潇潇踏入小屋的身影。第三个周三,相宇剑擦干净板凳,换好了茶水,依旧静静地等待着,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和她商量,潇潇,你一定要来啊。相宇剑想要和冯潇潇说的事情,其实她早已听考研的同学说了一二,这便是2021年的研究生考试,所有学校的准备书籍需要全部重新更换,同时考试的卷面内容题型都有了变化,更加规范了科目和基础,文学基础必考,而且比重增加,文学常识可以根据每个学校的要求进行自主商定。相宇剑对这个消息极其关注,这就意味着,之前复习多年的考生没有了任何优势,大家被这一通知拉扯到了同一起跑线,就看这一年的时间内,谁更用功,更有文学功底了。更换后的书籍,有几本已经脱销,相宇剑只能托学校老师去外地购买,这一天,学校老师把书籍带了回来,本来说第二天再带给相宇剑,但是他坚持自己去拿,于是,出差的老师便把书籍放在了教师公寓的小门内。相宇剑开心极了,像是要去迎接一件什么大事,哪里知道他正要出门,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相宇剑怕书籍在门卫那边糟了雨水,便撑起伞出去了。书籍被纸张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然后裹上了厚厚的塑料袋,相宇剑这才夹起书籍往回走,从教师公寓的传达室走到他住的那个小屋,要穿过一条马路,马路不宽,大雨天车辆也极少,相宇剑张望了一下两边,低着头快速穿行,眼看就要踏上对面的台阶。突然从旁边的小路上右拐窜出来一辆车,黑色小轿车,雨天小车开的不快,但是因为雨实在太大,视线很差,当他发现相宇剑时,已经离得很近了,司机着急打了一把方向,险险车头避开了,但是后视镜和车门还是剐了一下相宇剑的雨伞,把他整个人向后拉倒。相宇剑就这样怀中抱着书,结结实实倒在了大雨中。等冯潇潇和中文系主任一起赶到医院时,相宇剑已经因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来。抢救的医生说致命的主要原因是脑部受到了撞击,从现场来看他当时怀中抱着书,摔倒时结结实实地脑部着地,造成了颅内伤。从听见消息,急匆匆赶到现场,冯潇潇一直处于耳鸣严重的情况,只能看见眼前一簇一簇的人,但是却听的非常不清楚,以至于医生在说话的时候,如果他没有摇头表示惋惜,冯潇潇甚至都认为相宇剑一切都好。终于有人拉了她一把,拼命喊着她的名字,原来是系主任,冯潇潇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见了相宇剑唯一留给她的,仍然用塑料纸包好的一叠书,还在医院的角落里滴答滴答滴着水。一切已成定局,世人无法挽回的,也许便是上天最好的安排。由于相宇剑没有亲属,学校照例为他举办了追悼会后,便由当时他关系所在的福利院工作人员把遗物收拾了一下,由于他生前所有的积蓄都捐给了福利院,实在是没有什么需要交接的,福利院的人简单拿了几张相宇剑的照片便离开了。整个事情从发生到结束,冯潇潇都不敢相信相宇剑真的离开了,直到她浑浑噩噩又溜达到了相宇剑的房间,发现有人正在清理,原来是学校准备把他的房间收拾出来,继续做仓库。这才明白相宇剑是真的,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冯潇潇发疯一样地驱赶现场的老师,大家由起初的不解到后来的含泪,冯潇潇太过于悲恸的样子惹得众人落泪,相宇剑素来话不多,但是与院内的老师相处非常好,便纷纷停下手中的收拾,让她好好和这里,告个别。走进小屋,依然和自己上次来一摸一样,像是再等一等,相宇剑就可以从门口走进来,依然端着他最喜欢的茶杯,坐在桌前,抚弄琴弦。还没听过那首,十年生死两茫茫,还没听过那首,水调歌头,还没听过。。。“老相。。。你出来。。。老相。。。”
冯潇潇一个人一边哭一边喊,可是,有些事情就像时间般残忍,不管你怎么抓,它都会悄悄逝去,而,让你放下的,也恰好只有时间。冯潇潇带走了相宇剑和魏心沁的研究笔记,从笔记本里,冯潇潇还发现了一封张伯礼的书信,冯潇潇把相宇剑的古琴包裹完整,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寄了出去,这也是为什么,张伯礼会知道相宇剑已经身故的原因。说到这里,冯潇潇突然顿住了,因为她发现,魏原之颤抖着举起一只手寻找张伯礼,显然已经悲痛得不能自己,颤抖到近乎失控,张伯礼一把拉过老师的手。“青仪,琴在哪里?”
“在,我家里。老师。”
“好。。。好。。。择日带。。。给我,看。。。”
魏原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湿润了眼眶,张伯礼从旁拿出了一盒药,掰开后把药放在手心,送到了魏原之的嘴里,这才松了一口气和冯潇潇说话。“潇潇,感谢你,能够和我们说关于金凤那么多的事情,不瞒你说,从他独自去晋北师范后,便再也没有和我们有过任何的来往,人避而不见,书信杳无音信,一方面是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戴罪之身,更多的,可能还是对我们的怨吧。。。你能够陪伴金凤度过最后的日子,真的,非常感谢你,从我开始见到你,就觉得,你身上有一种我似曾相识的感觉,却万万想不到,竟然真是金凤送来的孩子。”
“我哪里能与相老师和魏老师相提并论,只不过,师父,相老师和魏老师,他们不能就这样,就这样,就这样,销声匿迹,为什么是他们?”
这个质问,冯潇潇在心里,在没人的深夜,在惊扰的梦中,都曾苦苦寻求答案,而今天,她已然没有了眼泪,剩下的只能是叹息,轻轻的,像是伸手在风中,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丝丝的停留。张伯礼深深叹了一口气,因为冯潇潇问出的问题,当年的他懊恼自己的弱小,无法为师弟师妹做些什么,而如今,物是人非,纵使他才高八斗,纵使他名声大噪,也没有能力回答,对着那把古琴,他早已想过的这个问题。他只能,和三十年前一样,无奈地摇头,悄然的接受现实。魏原之吃完药,神色都稍稍安息了片刻,情绪的极端变化,让他只觉身体乏累,便由张伯礼搀扶着进入屋内休息,冯潇潇看张伯礼忙开了,便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从魏原之的小院子出来,冯潇潇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脑海中依然停留在那年那月那时,心中积压已久的情感,与人说出后,似乎又了它本该有的去处。随之填满的,却又是像故事未发生前,那样的宁静,平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