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琰星到来的时候，苏陌还在睡梦中，沐晨环着她，两个人睡的很沉。他几乎是彻夜不眠赶过来的，双眼下面还挂着大大的黑眼圈。院子里，秋宵吟站在他的背后，嘲讽道：“何必呢？天还没亮，就来看人家幸福的样子，你还真是大度。”
杨琰星也不在意，只是注视着他们房间的方向，微笑着，“秋阁主一定没有爱过一个人，只怕有那么一天，你比我更傻。”
秋宵吟愣了一瞬，随即笑了，“休息一会儿吧。”
微弱的阳光照射进窗子，暖暖的打在人身上。沐晨轻轻挣开眼睛，看着熟睡的苏陌，温柔地笑着。指腹在她脸颊流连，慢慢起身。桌子上是一张人皮面具，薄如蝉翼，透过它还能看见光。“那是什么？”
苏陌也醒来，看着他拎着那面具问道。“起来，带上它。”
沐晨走到床榻边，仔细欣赏着两张脸。苏陌没有再问，接过来，直接放在脸上。沐晨拿起床头上的小镜，对着她。“这……这是？”
她惊讶着不断摸摩挲着脸颊，眼里满是惊喜。沐晨柔柔地笑着，“这是那张我亲手为你刻下的脸。虽然你现在足够美，但在我心里，却不如这一张。”
苏陌仔细看着镜中人，一只手抚摸着自己，一只手描画着镜子里的脸颊。“久违了。”
她对着自己说道。对着这样的自己，苏陌莫名有一种熟悉感，温暖而安心。虽然过去好几年了，可她依旧想念，并不陌生。两人起身起床洗漱，穿戴整齐之后，去了大殿。杨琰星没有去休息，只是洗了把脸，让倦容不那么明显。他早就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了。苏陌粗粗望过去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人瘦了很多，眼眶青着，一看就是没休息好。头发也没什么光泽，衣服上还有褶皱，和从前差了很多。“刚起啊？来，吃早饭。”
杨琰星笑着招呼，看不出一点异样。苏陌的心，揪了一下，狠狠地疼。杨琰星看着她的容貌，伸出去的筷子掉在了桌子上，脸上的笑容也僵着，半晌没有反应。“你……”苏陌和杨琰星都想起了初见时的样子。如果不是那场雪山上的相遇，如果不是蛟霖山庄里的那次相救，他们可能就各奔东西，再无见面的可能。也就不会有今天，他这副样子。沐晨挡住了他的视线，“不觉得这样看着更舒服吗？”
秋宵吟没有见过从前的苏陌，自然不明白其中关节，“没有原来的好看啊？”
杨琰星捡起筷子，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是这样好看，好看。”
秋宵吟见这两人的样子，虽然心里坚持认为原样的苏陌好看，但却不敢再说。沐晨迈出脚步，坦然落座。苏陌也机械地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沐晨为她宠溺地布菜，如同新婚燕尔的夫妻，疼爱妻子的丈夫。而苏陌也低着头，小口地吃着，很乖巧，更趁那张脸。四个人的早饭，吃的如同嚼蜡。各怀鬼胎，漠然不语。“今天下地宫？”
秋宵吟实在受不住这气氛，率先说话。“不。”
沐晨和杨琰星一起回答。两人对视了一眼，杨琰星嘻嘻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沐晨清了清嗓子，“让他休息一天，调整好状态再去。再吩咐你的人，准备解毒丹、水和干粮，明天下地宫。”
秋宵吟点头称是，放下筷子就跑了出去。正好遇见卿晴走了进来。“我跟你们一起下去。”
不等沐晨说话，苏陌抢先说道：“不行。”
卿晴看见苏陌的容貌也是一愣，不过没有问什么，“小陌，你武功退步不少，让我跟你们一起下去，多个人多个帮手。”
苏陌咬咬牙，看了眼沐晨。沐晨上下审视她一圈，起身道：“跟我来。”
院子里，沐晨和卿晴一左一右站定。“选样趁手的兵器，过过招。”
卿晴勾起嘴角，早已料到，从一旁拿过一尾古琴。沐晨轻皱下眉头，他是个识货的，一眼就认出其中那琴不是一般的琴，“焦尾。”
卿晴摇摇头，“沐掌门眼里不够啊，这琴，叫做枯木龙吟琴。”
沐晨眼里再没傲然，变得慎重。枯木龙吟真见道，髑髅无识眼初明。喜识尽时消息尽，当人那辨浊中清。唐代名琴，连珠式，长六尺，杉木制。琴体圆中带扁。龙池圆形，凤沼扁圆形，纳音较平，系另粘桐木而成。通体漆黑，却带有黯淡光泽。背部刻有铭文，上方行书刻有‘枯木龙吟’四个字。没想到这把琴竟然在离娄手里，这让出秋宵吟之外的三人，都是震惊。“驭音以杀，想不到落闲阁还有这等古老深奥的功夫。”
沐晨眼睛里闪过赞赏。音杀，沐晨也没有见过，只是在书舍中的书籍记载当中看过。没想到落闲阁会掌握了这门功夫。传说，音杀来自于上古，传自先秦鼎盛，到如今，已经失传。音杀不止于古琴，书舍记载，真正驭音以杀之人，是最好的杀手，可利用世上所有能够发出声音的东西，杀人无形，无处可逃。“沐掌门好见识。”
秋宵吟朝着他竖起大拇指，“离娄，好好招待沐掌门。”
“是！”
卿晴素手拨动琴弦，音乐缓缓响起。“广陵散。”
苏陌眼神暗了暗，口中喃喃道。杨琰星站的离她不远，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心里也生出了些许疑惑。苏家的人都偏爱《广陵散》？显然不是这样的，他就从没听说宋凝喜欢。反而是苏情，经常弹奏这首曲子。苏陌和高梓尧，包括苏情自己都曾经说过，在红莲山庄和云州高家，同样都是弹奏这首曲子，心境却大不一样。过招在继续。沐晨见识到了这项技艺，心里更加技痒，迫切想看看卿晴的本事。琴声响彻，入人耳。在一旁的苏陌和杨琰星顿觉，耳朵不舒服。而场上的沐晨，皱起眉头，似乎在运功抵御着什么。琴声混合内力，随着声音起伏变得尖锐，本来就感情紧张的音乐，带上了杀伐。沐晨站在原地，不再动了，挥动双手于胸前，运足内劲。半晌之后，仰头一声尖啸，枯木龙吟弦断，卿晴也仰面倒下，嘴角渗出血迹。她将嘴角抹干净，朝着秋宵吟的方向低下了头，“我输了。”
沐晨掩去眼里的欣赏，换上了之前的高傲，“作为女子，天资有限，内功不足，输是必然。《广陵散》记述的是盖聂刺侠累，弹奏此曲，需怀着必死之心，侠义之心，心中信念坚定方可。以后对战，换首曲子吧。”
卿晴虚心受教，没想到不过一战，沐晨就将其中关节摸了个清楚，如此天资，该当如今地位。“我下去上弦。”
“不必了，我着人寻好东西给你做弦，明日下地宫帮忙吧。”
能看得出，沐晨心情不错。秋宵吟笑了笑，输是必然的，音杀这门功夫，落闲阁也不过只窥见皮毛而已。今日这一战，不过就是想挑起他的兴趣，好让卿晴明日能来帮忙。而苏陌也欣喜地看在眼里，不再阻拦。卿晴的武功，要比她想象的高的多。她看了眼沐晨，还沉浸在刚刚的对战中，赶紧跟上卿晴的脚步。“姑姑。”
卿晴停下脚步，“怎么了？”
苏陌拉过她，低声问道：“姑姑，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教过姐姐古琴？”
卿晴不作声，犹豫地看着她。“事到如今了，还有什么事情能瞒住，姐姐故去，高梓尧和凌墨风也不在这儿，您就跟我说实话吧。”
苏陌见她不说话，又劝道。“我是教过她。”
卿晴犹豫半晌，终于出声，“有什么问题？”
“那她，在云州高家的时候，是不是学了武功？”
苏陌的气势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她老早就怀疑过，苏情在大婚之夜是如何被下毒的，至今也没有找到线索。卿晴长叹口气，悠悠说道：“情儿在高家的事情，落闲阁早就知道。高梓尧大张旗鼓的把她救走，又娶她为妻，怎么掩得住。我想着，我去总比别人去要好。情儿一见到我，就央求我教她武功，我见她可怜，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于是心软同意了。”
苏陌心里着急，问道：“然后呢？”
“唉，她那里能学什么武功，身子那么弱。我教了她些招式，却没敢交她心法内功。我一日日的往云州跑，还是叫阁里的人发现了。”
卿晴也是无奈，想想那时候的苏情就心疼。“谁？谁发现的？”
“还能有谁，离庭怨呗。”
苏陌咬碎一口银牙，“原来，原来。”
卿晴见她变了颜色，忙拉住她，“听我说完，离庭怨要我亲手下毒，在新婚之夜毒死情儿。我偷换了毒药，让她长眠不醒。离庭怨掌权，和阁主之间的对抗是早晚的，我想着，等阁主胜了，就救醒情儿。哪知道发生了之后的这些事情。”
苏陌也知道，这事情怪不得卿晴，有些事情她也身不由己，能做到这分，算得上有情有义了。她只是后悔，如果早知道，她何苦去劝解，干脆让秋宵吟杀了她，也省得旁生枝节，让局势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卿晴担心她，一直在旁边安抚着。苏陌只觉得头疼，摆摆手，“姑姑回去吧，我没事，让我歇歇就好了。”
苏陌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秋宵吟已经等在那里了。“那个……我……”秋宵吟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东西。“你早就知道？”
苏陌冷静的有些异常。秋宵吟叹了一声，点头道，“是。”
苏陌冷冷追问，“在你找到我的时候，你就知道？”
“是。”
秋宵吟再不忸怩，坦荡回答。“啪！”
苏陌飞快出手，用足了力气扇了他一巴掌。秋宵吟不躲不避，生生受了。声音太响，把沐晨引了出来，“怎么了？”
苏陌离开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什么事，可是想了想，她也跑不出这个地方，便放任她去了。苏陌没有回答，气鼓鼓的回房间，摔门。秋宵吟捂着脸，也没回答，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