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主下令登州一带海禁,传闻苏保衡在此练兵修船,以备循海路直取临安,一举灭宋。王重阳北上沧州,且看她会否在此觅船出海。茫茫东海捲云波,红霞碧浪隔天色,仍是一身道袍的王重阳,坐观此景顿生在水逍遥之感,想到秦朝徐福率童男童女在此出海,访仙山求灵药,何不自己也与她泛游瀛洲。带笑低头,见遍地贝壳粉若脂凝、紫镶银缘,若装嵌成一枝发簪,配衬她的飘香云鬓,倒也美事一椿。走访了两天,终打听到有高丽商队,雇船从此村渡海到辽阳復州。花了一番唇舌和银两,船家才允以请道士祈福为由,恳商队准其上船。船家打算趁今夜月眉残暗偷偷开航,距离启程尚有三个时辰,王重阳到村口小店用晚膳兼准备乾粮。刚嘱咐了店主所需,便有两名渔户装束的汉子进来,分坐前面桌子左右。左端那汉子刚坐下,便已一迭连声催促道:「真的吗?真的吗?」坐右端的,缓缓地道:「金国使者不单沿途滥捕年轻伙子,到了临安,竟当众羞辱宋帝。」左端那汉子按捺不住敲打了桌面一下,道:「岂有此理。」坐右端的,登时望了对方一眼,再道:「那使者还要求派大臣去开封,商议息兵条件:割让淮汉,以大江为宋金国界……」王重阳忿然拳击桌面。以长江为界,割淮南东西路、京西南路、利州东西路予金,岂非门户大开,任人如取如携!亡国就亡国,总比饱受阉割和凌辱来得尊严。王重阳五内俱焚,气冲脑门,需经店主多番呼唤,才凝神注视到他,而那两名汉子则早已淼然。王重阳双手捧着一个装满糕饼、馒头的包袱,踱步往登船的渡头,心裡痛恨自己,当晚该助蒙添凯把那狗使者宰杀,也挣扎是否应马上回宋境,设法阻止和约倾谈,但如今文无材武无将,凭什么跟强悍好战的金主抗衡?激励民众抗敌意志,儘管自己呕心沥血,怕难敌当今官家一言一行就辛劳全毁。几番行行停停,折返又趋前,胸中愤懑鬱结,若有她在身旁,不用明言已尽悉心头苦……未应辜负她背离她……对了,如孙博乐所言,探得金国后方军情,或可助前方人士抵抗。倘能说服她的外婆弃暗投明,定必陷金主于腹背受敌!在接驳的小舟上,随着起伏的潮涛,王重阳进退之心又再摇晃,船伕三番催促,他下了决心登上大船,但待等开航后又跃上船艉遥望滩头兴叹。「现在回去还未迟。」沿途你既曾再三选择过我,即使此刻放弃了已无怨尤。背着月光,防他看到自己表露的神色,也怕自己看到他下决定的表情。王重阳凝视一弯残月下的黑影,想问的记不起,想说的困唇边,只懂默默搂她进怀裡。他仍步向着我,抱着我!林朝英依偎暖和的胸膛,满心喜悦和得意。良久,「妳一直在跟着我?」他发问。「是你一直追着我。」她回答。二人却心裡同想着:「反正在一起就是。」所谓的船家以道士祈福为由、店内那两汉子的出现,皆为林朝英试验王重阳的舖排;翌晨,目睹他听从自己吩咐把道袍换掉,穿上准备的衣服穿戴,恢複英姿飒飒地站在面前,林朝英心不由得怦然了。二人与高丽商队聊天,林朝英旁观他细问,商队在北京路至山东东路的见闻;午后舷窗旁品茗,王重阳笑听着她,多番反驳自己对淮南茶的见解;晚来,他俩绕着桅杆练剑,攀到篷顶乘凉。之后一天,继续与客队聊天、评花研香、练拳比剑。乘东风猛,船迅速已到渤海中央;浪高亦因风猛,船被浪涌颠簸,大家各躲在舱房歇息。林朝英独自在船艉舱房,刚恨镇日漫长转瞬已入夜,怅望窗外朔夜无月,既忧且恼他至今未现身,忽闻门外有人轻叩。「整天未见妳出房,特来问妳的情况怎样?」王重阳道。林朝英冷冷一笑,隔门应道:「我会怎样?更凶险的水也遇过,不是吗?」二人不禁同回想石盆内那段时光。「那么,我回房去。」明白不该如此,但无法不如此。门外再无人声,林朝英顿时且恼又忿,伸手欲敞开舱门之际,他的话语重响。「如今,我理应时刻守在妳身边,当妳有需要时,给妳依靠,不会让妳孤单,但诚恐损及妳的名节。这样吧,我就在门外守候,倘出了什么状况即能及时进来。」良夜寂静,二人再无交谈。林朝英没有推门观察他的动静,因心裡一直看着他。王重阳也没有慰问她,因心已到她身旁陪伴。船进了港湾便趋平稳,林朝英偏逐渐五内翻腾 ── 进即可快与万分牵挂的外婆重聚,却又想退和他稳住这段日子的那份旖旎。抵达復州,二人与商队话别,其中一人对林朝英道:「妳父亲待妳真好,镇日整夜守在房门口照料。」另一人急纠正道:「人家姓氏不同,是世叔姪而已。」王重阳即场没有表现什么,分手后与林朝英踱步于郊甸,当初自惭耽误之心再续涌。林朝英猜到他的心意,不以为然道:「世叔姪就世叔姪,谁说世叔姪两不可……」自知失言忙住口,王重阳却懵懂地问道:「不可怎么?」林朝英误会他存心讨便宜,挥掌横扫他的面门。王重阳侧身后退,稍一思量,便晓得她何故发怒但欲解无从,她的掌势绵绵而至。二人对拆了三十来招,王重阳藉一招击掌飘远拉开距离,林朝英亦早停瞋息怒。相视会心而笑,住手齐步往市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