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良的肿瘤门诊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七点多。
其实正常来说，门诊五点半应该就下班的，可前来问诊的病人实在太多了，很多还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楚良加号都加了二十几个人。 最后还是门诊护士长过来说门诊这边要下班了，楚良才加快速度结束了今日的门诊。 “谢谢楚主任，您今天真是辛苦了，太辛苦了，医生也不容易啊。”最后一名病人握着楚良的手足足半分钟才肯离开，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今天的肿瘤门诊也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癌症病人真多，一下午我们看了快七十个病人了，收了二十六个住院。”
王涛整理了一下材料，不由感叹道。
“收了二十六个？这么多吗？”楚良微微一愣，他下午坐诊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收入院的人数，现在听王涛一说有二十六个，顿时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上周收入院的二十多个肿瘤病人还没有全部做完呢，现在又多了这么多收入院的，而且楚良可不仅仅只是肿瘤外科医生，全院的MDT治疗都需要他的参与，高新院区也时不时会让他过去救场…… 这一刻，楚良突然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一个人终究能力有限，救不了那么多人。 “把住院单拿给我看看，有些病人没必要用手术机器人做，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让其他科主任帮忙处理一下。”
楚良道。
王涛赶紧把整理好的住院单递到了楚良的手里，李萌萌这时候则一脸委屈的走进来，凑到王涛旁边小声问道：“涛哥，你带没带纸？”王涛下意识把手上的A4纸递了过去，可李萌萌却红着脸没有接，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后说道：“卫生纸。”
王涛这才注意到李萌萌两条腿夹在一起，姿势要多古怪有多古怪，他立刻反应过来，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包纸巾。 “谢谢。”
李萌萌拿到纸赶紧就跑走了。
楚良看了一眼匆匆离开的李萌萌，随口问道：“吃坏肚子了？”王涛苦笑道：“应该是刚刚的冰西瓜吧，不过我们都吃了，怎么就萌萌吃坏肚子了……肯定和她吃西瓜不吐籽有关！”
楚良挑了挑眉，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转而看向了手里的住院单。 趁着李萌萌还没有回来，他刚好可以把住院单分一下，一些病人的情况并不需要用机器人手术，自己就一个人两只手，不可能忙得过来这么多病人。 医疗资源有限，自己的精力有限，好钢还是应该用在刀刃上。 “这个病人用传统开腹手术就可以了，没必要用机器人。”
“这个倒是很有必要，年龄太大了。”
…… 楚良很快就把厚厚一沓住院单分成了两摞，这其实不需要费什么脑子，之前的问诊让楚良对于这些病人的病情大致都有一个了解，现在他需要考虑的仅仅只是是否需要用机器人手术。 可就在住院单分到一半的时候，楚良却在一张住院单面前卡壳了。 是那个肺癌‘早期’的病人。 楚良下意识就想把这份住院单放在‘普通手术’的一摞里，可明明手都快要松开了，他却又犹豫了一下，把这张住院单重新拿了回来。 “真的是早期肺癌吗？CT虽然显示的是早期肺癌，但病人的症状却明显和早期肺癌不相干，哪有刚刚确诊肺癌就一直咳血的病人，症状和诊断不相符，我到底该相信哪个呢？”
楚良盯着这张住院单，有些苦恼的揉了揉太阳穴。 普通手术就意味着这个病人以后不归楚良处理，但如果用机器人的话，这个病人的情况又不是很适合，楚良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把这张住院单折好，单独放进了白大褂上衣口袋里。 没必要纠结了，特殊病人特殊处理，楚良其实还是挺好奇这个病人的真实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到底是影像学误诊，还是说他真的是肺癌早期，但却出现了特殊的晚期肺癌的体征。 接下来的几天里，楚良经手的病人陆陆续续入住肿瘤外科，这让原本冷清的肿瘤外科突然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省二院这几年发展很快，但各科室的发展却呈现出越来越大的差距。 就比如说肿瘤外科，在整个省二院蓬勃发展的两年时间里，它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混了两年还和之前一样半死不活的样子。 而有些外科则一飞冲天，就像拥有了洪斌教授的普外科，甚至在全国都具有一定的声望，洪式一针法俨然已经成为临床最先进的胰肠吻合技术，这是历代省二院普外科主任想都不敢想象的美梦。 有人找到了其中的规律。 似乎只要和楚良主任攀上关系，让他领着科室往前走两步，那么这个外科就有爆种的可能！ 而如今，这个机会落在了肿瘤外科的头上。 为了配合楚良的手术机器人早期癌灶切除手术，肿瘤外科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装死了两年的他们这两周却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空荡荡的病房没两天就收满了，放在仓库里面积灰的铁床也被拉了出来，摆在走廊里面，充当加床。 这幅病房爆满的样子，甚至连在病房工作了快半辈子的护士长都没有见过。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楚良主任。 “楚良主任真厉害啊，这么年轻，感觉什么都会，什么都精，咱们运气真不错，家门口出了个好医生，不用赶路去京都、魔都那边做手术了。”
“对啊，我这身子骨真经不起折腾，而且京都、魔都那边费用也吓人，穷人治不起啊。”
“听说在这里用机器人手术，医疗公司能帮我们报销六成医疗费，我自己的医保还能再报一些，这么算下来一台手术做下来连万把块钱都不要，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 肿瘤外科的走廊里，一群刚刚入院的病人聚在一起，正在聊天。 经过楚良的挑选，最终能住进肿瘤外科的，全都是癌症早期患者，症状轻微，精神气儿还算足，在病房憋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全都跑出来散散气。 大家有着共同的命运，也有着统一的目标，自然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不得不说，如今癌症的发病人群真是越来越年轻化，走廊上一眼望过去，竟然有一半人看起来都挺年轻的，正值壮年。 由于手术马上就要到来，而且还是目前他们所了解到最先进的手术机器人手术，所以这群年轻病人一个个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看起来心情不错。 “要不是生病了，我真不知道家旁边竟然有家这么好的医院，以前我一直以为好医院肯定都在京都、魔都，没想到咱们庐州现在也跟上大城市的脚步了。”
“对啊对啊。“ “哎，咱们也是命大，很早就发现身体不对劲，家旁边刚好又有这么一家好医院，这段时间我认识了不少癌症病友，他们很多人发现的太晚，神仙难救，只能眼睁睁等死，一点办法都没有。”
总有人说，如果你觉得你的人生不幸，那就多来医院走走，当你从医院离开的时候你才会明白，拥有健康的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群癌症病人或许在生病前也不是一个容易满足的人，他们也许也有很多的欲望没办法满足，可当他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后，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他们才知道名为‘未知未来’的东西才是人生最可贵的。 而现在，‘未知未来’又有了一线希望，这俨然成为了他们此时最大的执念。 “有楚良主任，咱们肯定能活下去。”
“对，楚良主任的手术报道我看了很多，他真的太厉害了，再复杂的病人也能救活。”
“之前那个四癌病人，他现在都活的好好的，我只有一个，说什么我也该好好活下去。”
可就在大家都对未来充满希望，觉得自己肯定能好好活下去的时候，不远处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这咳嗽声听起来是那么的撕心裂肺，一瞬间就让走廊里的众人没了声音，大家的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凝重。 咳嗽声很快又消失了，可众人却都没有了继续聊下去的想法，一群人很快便散开了。 有一名病人却在走廊里徘徊不停，似乎没有归属，犹豫了许久，他还是走到了护士站那边，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护士打听道：“美女，问一下你们科怎么申请换病床啊。”
“你要换病房？我记得你是在病房里的啊，不是在走廊上。”
“谁要住病房，我可以和他换，我能睡走廊。”
“啊？”
护士有些呆呆的望着他，似乎不理解这人为什么和其他病人不一样。
人家都是找关系往病房里面换，这人怎么主动要换出来？ “能不能换？”病人焦急的追问道。
护士这时候刚想要说帮他问问，却听到不远处的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这让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眯起眼睛审视起了眼前这个反常的病人。 “你是那个病房的？”护士伸手一指，目标正是那个传出咳嗽声的病房。
病人脸色一僵，迟疑了片刻后点了点头：“不是说有人想住病房吗？我可以和他换啊，那个怎么说也是病房，有单独卫生间的。”护士却摇摇头：“那间没人想住。”
病人一听急了，说道：“那为什么让我住那间啊，真晦气，我要换病房。”
“晦气？”
旁边有护士似乎不太明白情况，看了一眼那个没有关门，里面黑黢黢的病房，疑惑道：“那个病房怎么就晦气了？”
病人没好气道：“没听见吗？肺痨鬼在里面咳嗽呢，整宿整宿的咳嗽，早上一看垃圾桶，里面全都是染血的纸巾，他不会有肺结核吧？！”
“你别瞎说，人家是早期肺癌。”
“你糊弄谁呢？早期肺癌哪个像他那样。”
病人自身就确诊了早期癌症，刚刚在走廊聊天的时候也近距离接触了几个早期肺癌的病友，根本没有人会像自己病房里那位，症状那么重的。
而且他还发现到一个问题。 这个人的症状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最开始住进来的时候，他还只是喝水、说话的时候会忍不住咳嗽，过了没半天的功夫，没有刺激他也会忍不住间断咳嗽了，而到了今天白天，这咳嗽动静越来越大，听起来就让人瘆得慌。 早期癌症哪有发展这么快的，这人要么是肺结核，要么就是晚期肺癌，时日无多了。 自己还是早期，而且马上就要接受手术，这个时候和这种人住在一起，每天看着他慢慢步入死亡……这不是晦气是什么？ “不行，今天必须给我换病房，要不然我就抱着被子在走廊地上睡。”病人突然开始不讲理，说什么都要换病房。
“你别闹事啊，你看看现在住院排队都排到哪一天了，你要是不乖乖住院，我就和楚主任说去，让你重新去排队。”护士从抽屉里拿出一沓住院单，在病人面前晃了晃。
病人看着那么一沓住院单，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护士眼看威胁奏效，又立刻语气变软道：“而且你们病房那个病人也只是偶尔咳嗽两下，这会儿不都没咳嗽了吗？你马上就要手术了，忍几天就是了。”病人道：“哪是偶尔咳嗽两下，昨天来的时候确实只是偶尔咳嗽，现在他几乎一天都在咳嗽，你没看到我一直都在外面晃荡吗？我是真不敢回病房，我感觉那里面全都是病毒。”
“哪有，我们在这儿说了这么久了，他都没有咳嗽了啊。”
“怎么可能，你肯定没听见！”
病人转身看向病房，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可足足过了三分钟，半掩着的房门里却没有传出来任何动静。 “奇怪……” 病人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慢慢扭过头，看向护士站里面的护士，犹豫了片刻后说道：“你们肿瘤外科有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护士疑惑道：“什么情况？”
“一个一直咳嗽不停的病人，突然没了动静，会不会……” 护士脸上的疑惑渐渐被凝重代替，她猛地看向那扇虚掩房门后的黑暗，却觉得那黑暗似乎从未有过的深邃，里面似乎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不好，出事了！”
护士心中猛地一惊，连忙从护士站里面跑了出来，冲进了那间没有开灯的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