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我们生活的很幸福,在结婚的第一个纪念日,我们也有了我们可爱的孩子,猪猪和宝宝都非常喜欢她。宝宝的刚刚怀孕,需要我去好好照顾。从知道怀孕的第一秒钟开始, 猪猪给了它一个名字——Ca-resse,是个法语词,温柔的爱抚,海上的清风。男孩子叫着似乎有点娘娘腔,我毫无理由地觉得它会是一个男孩子。不过,管它呢,我并没有觉得这小小的胚胎是个生命,也不能实实在在感受到它在我体内存在着,毕竟它小到看不见的心脏甚至还没有开始跳动呢。但是为什么,他给它一个名字?特别的名字,不像克拉克或是埃米丽那样普普通通,而是特别的可以在人心里多多少少落下一点温柔的影子。我们离开医院的时候差不多是晚上七点钟,借着车窗外面路灯和霓虹灯晦暗多变的光线,我又偷偷看了一眼夹在病例里的那张超声波照片。我真的很累了,而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仅仅是我自己了,多了一点什么,一份不重也不太轻的责任。而正是这一点点,让我能够在那个 夜晚,顾不上其他,在酒店房间里喝下一杯热牛奶,淋浴,然后没有梦魔地入 睡。天微微亮起来的时候,我睁开眼睛,发现 猪猪正站在床边看着我。卧 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外面客厅里的一盏落地灯亮着,幽暗温暖的橙色灯光勉勉强强照亮他身后的一小块地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几点了?”
我坐起来问他。 “不到五点钟,”他回答,沉默了一下,然后告诉我,“都结束了。”
我眼睛湿了,可能是荷尔蒙的关系让我变得爱哭了。我朝他伸出手臂,他坐到床沿上来,抱住我,就这么静静地抱了很长时间,直到他在我身边和衣躺下。豌豆大的、小恐龙似的Caresse在 黑暗里逐渐长大。在那之前,我对怀孕一向没什么兴趣,也一无所知,还要谢谢探索频道的“家庭与健康”节目给我上了第一堂课。第八周,我知道它大概有一颗蚕豆那么大了,长着一个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头,眼睛是个黑点,鼻孔和耳朵是四个洞,身体上长出的幼芽将 会变成腿和胳膊。而且它开始心跳了,每分钟有一百五十下之多!甚至可能已经做了第一个动作!只是我还感觉不到。我仍旧觉得乳房很胀,有的时候还是会肚子痛,医生说那是因为子gong在扩张。平躺着的时候,小腹会变得温热而紧张。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英文里面把孕吐为“晨吐”,因为从早到晚,我都像个得了绝症的人那样头昏乏力,恶心呕吐,胃里几乎留不住东西。我心情不好,脾气也变得很坏,很少有食物对我的胃口,总是嫌这个冷了,那个又太腻,或者就含着眼泪什么都不吃。猪猪 像通常的准爸爸一样 鞍前马后地殷勤伺候,我也知道对于他来说,这几乎是必须的。如果我心情不好,他会哄我一下。像从前一样,如果见了面不开心,他宁愿不要见,反正有的是可去的地方。不 过那段时间,我也无所谓了,太难受了,我更喜欢自己一个安安静静地难受。而且,他的现总会带来意外的情绪波动,和更多的呕吐。这种翻江倒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直到第十一周。那个时候,Ca-resse 长到一英寸半长,七克重,完全成形了,皮肤是透明的,手指和脚趾已经可以分开,微小的动作舒展而又优美,按照书里说法,有的时候,它甚至还会吞咽和打嘱。终于,有一天早晨,我醒过来,觉得稍微舒服一点了,兴冲冲地告诉猪猪,这倒霉的孕吐总算是挨过去了。他看起来好像也很开心。 一个中年男医生给我检查,告诉我一切平安无恙,用钟形听诊器就可以听见胎心音清晰平稳,每分钟大约一百五十五次,接着又问: “九周了,你们想不想知道性别?”
我们几乎同时回答,猪猪 起先说不想,听到我说想,又改了口。于是,我们手拉在一起,第一次看到 Caresse的脸,也终于知道,它是个女孩子。超声波照片印出来有七寸那么大,一片温暖的橙色里面,细小的五官柔和而含糊不清,眼睛闭着,一只手做着个招手似的动作。可能是超声波吵到她睡觉,离开诊所之后,她又开始动了。白天,我每个小时都要去一次厕所,其时间总在抱怨天气太热、鞋子太紧。我们几乎逛遍了路上的每一家店铺,只为挑一双舒服的鞋子。而 猪猪一次又一次地从店员手里接过鞋子,跪在地上帮我穿了又脱。睡觉也逐渐变成了麻烦的事情。 —连几个晚上,我们分开睡,即使睡在一张床上,也一左一右离得很远。我告诉他是因为失眠,或者说是怀孕了怕热,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他的亲吻和抚摸常常会带来宫缩的感觉,然后 Caresse 就会在里面不耐烦地扭扭身体。不管理由究竟是什么,他一概表示理解。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只会偶尔浅浅地亲一下嘴唇。除了摸我的肚子,他只碰我的头发,脸颊,肩膀,手,之类的地方。他没有什么怨言,但我隐约觉得这不大好。如果我没有怀孕,我们会过幸福些,离开日内瓦的当天早晨,我意外地发现我竟然感冒了。在那之前,即使周围的人都得了流感,我也总是可以神奇的幸免。但怀孕似乎大大地降低了我的抵抗力,虽然病得难受,医生也保证不会有事,我还是没有吃他开的药片,只是多喝水,多睡觉,尽量忍住不咳嗽,每次量体温的时候都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超过摄氏三十九度。“你应该听医生的话。”
我把医生开的感冒药扔掉的时候,猪猪这样对我说。我懒得跟他复述我看到那些吃药导致畸形的事例,这是我头一遭怀孕,小心再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奇怪的是,我从来就不喜欢小孩,更没有什么母性。不过,荷尔蒙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总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你,四十周的孕期过掉一半,Caresse当仁不让地占据了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到二月份眼看快要过去,某天晚上,我一个人待着,在心里默算了一下,那个礼拜我们在一起清醒的时间大概只有五个钟头,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大多数日子,他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只留着他那一边的床头灯。灯光让我睡得不太沉,让我可以隐约听到他开门进来的声音,听到他在床边脱掉睡衣,钻进被子里从身后抱住我,摸摸我圆圆的肚子。而我总是会稀里糊涂地说一句什么,他也会贴着我的耳朵回答我,至于说的是什么,早晨醒来就完全记不得 了。于是,那天晚上,我想醒着等他回家。九点多的时候,把当天新买的衣服鞋子和宝宝用品拆掉标签一一放好,全都弄完已经十点的钟声敲过,他还没有回来,我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没有短信或是留言。我慢吞吞地洗澡,涂上预防妊娠纹的润肤霜。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刚 好十点半,我站在卧室门口朝外面看了一眼,门厅的灯开着,客厅只留了一组比较暗的小灯,我在卧室的梳妆台前面上了一会儿网,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觉得饿了,去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坐在小餐桌旁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晚间新闻。吃完刷过牙,猪猪 还是没有回来,打电话,手机不在服务区。我困死了,还有点生气,上床蒙头就睡,头一回没有留那盏床头灯。我的确睡过去了一会儿,但他回来的时候,我又醒了。他打开房门的时候,我没有动也不出声,走廊里那一点点灯光照进来,隐隐约约看得见房间里的家具摆设,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我呼吸的起伏变化。他保持那个开门的动作几秒钟时间,然后很慢地退出去,关上门,脚步声朝走廊另一边过去了。我觉得胸口哽咽难受,再也没有睡意,开灯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我不确定从外面能不能看到房间里的灯光,希望可以吧,但过了很久都听不到任何他的声音。我披了件衣服出去,一间一间房间开门去看,西面客房里有一盏落地灯开着,浴室里有水声,他好像在洗澡。我走近的时候,里面传出来轻轻的一句骂人的话。我猜是因为找不到浴巾或是地巾,洗丢了来不及补新的。想象他那副样子,我忍不住笑起来,心情又好了,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等他。他出来的时候,我又快睡着了,听到开门的声音又坐起来。他没想到房间里有人,被我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笑起来,问我:“姑娘们今天过得好吗?”
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惊喜。“是昨天。”
我纠正他,咬着下嘴唇做出生气的样子,同时却又掀开被子,向他伸出手臂。他像我预想的一样走过来,上床抱着我,求我原谅他。“而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
我继续装生气。“我至少得去露个脸,一有机会我就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到十二点,你知道的,一般总要到凌晨才会结束,而且地方很远,将近三十公里路…·…”他一边亲我一边解释,说的全是他的工作,也就是派对、派对、派对,以及其他一切和派对有关的事情。别人来参加他组织的派对,那么投桃报李,他也要去参加他们的,哪怕是去露个脸而已。他刚刚洗过澡,周身都是马赛肥皂的气味,杜松、西柚加一点点蜂蜜的清新味道,没有穿上衣,胸口手臂的皮肤贴着我裸露出来的肩膀和背脊。我老早原谅他了,对他说:“你是大小孩儿了,不用我允许尽可以晚回家。”
转过头来吻回去。他的右手顺着睡衣滑下去,抚摸我的肚子,Caresse 突然在里面翻腾起来,他触了电似的把手缩回去,差点跳起来,睁大眼睛看着我说:“她踢了我一下!”
我笑翻了,他又凑过来说快给他再摸一下,我觉得很痒,在床上躲来躲去开始不给他碰,直到他终于抓住我,抓得紧紧的不能动。“之前你就说她踢你了。”
我看着他说。 “我骗你的,那时候你说她在动,我却怎么也摸不到,嫉妒了所以骗你的。”
他轻轻地回答,声音是喉吵里温柔的摩擦, “但这一下,这一下是真的。”
那天晚上,我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日子过到四月份,空气逐渐变得温暖清甜。白色婴儿床、纷缝出德雷斯顿图案的白色小罩被、纱帐、摇椅、小衣橱、换尿布的桌子、兔子、小狮子、猩猩、老虎、长颈鹿和河马玩具,渐渐地放满了整个屋子。我长时间地坐在婴儿室里,看着墙上的图画,想象将要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小宝宝会是怎么个模样。有的时候,甚至会把着围栏看空空的小床。偶尔 猪猪 也会加入进来,跟我做一样的傻事,默不出声地看上好一会儿,好像里面真地睡着个小孩子似的。 产前检查仍旧是一个月一次。虽然我觉得自己又笨重又浮肿,但医生每一次都说我体重增加得有些慢,提醒我注意饮食,还做了额外的几次超声波检查胎儿是不是在正常发育,总算我的 Ca-resse 一直都长得挺好的。倒是我三不五时的出些状况: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验出来贫血;激素水平的急剧变化让毛细血管变得异常脆弱;不断胀大的子gong压迫到我身体里某条血管或是神经,做有些姿势的时候会突然心跳很快,有时甚至还有心悸的感觉。接下来的那一天里有一些难得幸福 的时刻。他陪我去做产前检查。我们在超声波画面里看到模糊的小脸,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她挥了一下小手,他在我身边紧握着我的手,开心地笑起来。做胎心音监护的时候,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头枕着我的胳膊,两个人一起看着仪器上的数字在一百四到一百四十五之间变 化。他突然说:“宝宝,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好不好?”
“我才不要呢,我巴不得快点把肚子里那个卸下来。”
我回答。他笑着点点头:“到时候我们就像从前一样,又跟从前不一样。”
“从前怎么样?我侧过身来,看着他问。玻璃后面的护士示意我不要乱动,当心不要碰掉贴在肚子上的导线。他凑到我耳朵边上轻声说道:“你又结实又柔软,年轻、纤细,总是那心急地把我拉到你的身体里去。“而你总是那样吻我,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我也轻轻地回答。他把右手的食指放到我的嘴唇上,说“嘘”,骗我说:“本来就没有尽头的。”
然后温柔地吻我。做完例行检查,他宣称要陪我一整天,我开心极了,脑子里不停地盘算着这极其珍贵的一天到底该干些什么。上了车,我先说要去买东西,宝宝的东西还有一些没准备好,不到一分钟又觉得饿了要先去吃饭。他全都满口答应,说:“是的,陸下。”
我们在中央公园西侧的一间餐馆吃午饭,他帮我把难切的菜一块块地切好,再端到我这边来。邻座的两个女人不停地朝我们这边看,看看他,再看看我,又打量我的肚子,眼睛里满是艳羡。我禁不住得意起来,心里想,这个场景登在时髦的婴孕杂志或是《时尚家庭》上面应该都很合适吧。 吃完饭,他又陪我去买东 我在一家店里看中一双白色丝绸配纱质蝴蝶结的婴儿鞋,初生的宝宝才能穿的大小,精致得叫人心都疼了。我当即决定买下,转头又去挑选连身衣和线袜。每一双袜子都是很小很小的,有的缀两个小巧的绒球,有的袜口上织了一圈细细的花边,可爱得不得了。我回头问 猪猪:“你看哪个好?”
我们选了半打白色、浅粉、还有浅黄色的小袜子,加上那双鞋子,要两百多美元。付账的时候,我不禁感叹,在Carter’s或是 Gap40这样的袜袜只要几块钱一双,鞋子也不会超过十美元。店员笑着解释:“这是欧洲货, Carter’s和 Gap是中国制造的。”
我摸摸肚子回答:“这个宝宝也是中国制造。”
东西包得漂漂亮亮,走出那家铺子。我们到家的时候,不过下午三点多钟,午后暖洋洋的阳光让我在车上就睡着了。门房帮忙把十几只购物袋拿到楼上电梯厅里,手推车和汽车座椅第二天会送到家里。我们甚至还订了一辆四门轿车,只为了可以在后排位子上绑上小孩子的宝座。到了傍晚,天气仍旧晴朗温暖,我们坐在露台上听音乐,反反复复地放同一 张 CD —— LesChoristes(合 唱团),里面收录的全都是一部法国电影当中的原声音乐,中文译名是《放牛班的春天》。我们最喜欢的一首是 Ca-resse sur l'ocean(海风),我们面对面坐着,我的腿架在他的膝盖上,他的手指轻轻捏着我的腿肚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夕阳西下,我们也逐渐沉到黑暗里去,没有人讲话。我看着远处的天空幻想着,多年之后,我会和我的孩子在夏末的海滨轻轻哼唱着这首歌,粉橙色的夕阳,清澈的眼睛。在我的想象中,那时的她会是一个勇敢善良敏感的孩子,她已经学会了去听去看去感受周遭的一切,她不狭溢,她的想象飞向海上的礁石、远方的群山。她敏锐,她纯净的感官在探索世界。或许在她年纪更大一些以后,她也会为我写一首歌,纪念这个时刻。这样的想象让我热泪盈眶。我偷偷地用手背擦掉泪水,幸好天色已晚,而且望着远处什么地方出神,没有看 点点不太容易解释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