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刻,洛锦书就将公孙南陌从竹屋带了过来。“你也不说清楚是何人受伤,丢下一句话就急匆匆走了。”
公孙南陌气喘吁吁地抱怨道。此刻,楪祈和言默二人,已经将我搀扶到了屋中。见我姿势尴尬,脸色发白,公孙南陌也是心领神会,却还是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言默。言默眼神急切,着急地握着双手。“南陌公子快看看,无忧可有大碍?”
公孙南陌点点头,看见言默无碍,心中竟有些暗中庆幸,幸好不是言默受伤。“抬脚我看看。”
公孙南陌不似洛锦书那般温柔,扯过我的脚便上下打量。原本青紫的脚踝现下已经肿至两倍大,着实痛苦不堪。经不住公孙南陌如此用力,我紧紧抓住衣角,险些将衣服揉碎。不知何时站到我身侧的洛锦书,悄悄附上我的手,将我紧皱的手松开,放在了自己的臂弯处。“痛的话,就捏我罢,任凭无忧发泄。”
我惊讶地抬头,洛锦书浅浅一笑。“无碍,只是扭伤,休息十来天别下床便好。”
公孙南陌轻飘飘道。“十来天!”我诧异地喊出了声,“这怎么能行!我明日还要参加考核!”
“都肿成这样了,腿不会废就好了,还想着下地呢?”
公孙南陌冷漠道。我腹语道:这可如何是好,若不能去,岂非让大家数月的心血悉数白费!“可有他法?只需支撑到明日到场即可。”
我焦急道。言默不忍,也帮忙说好话:“南陌公子,您医术高明,定能有法子,还请帮帮无忧。”
公孙南陌叹了口气,本想拒绝,可看着言默真挚的眼神,还是无奈道。“也并非无法子,只是伤痛太重,若强行行走,只怕是人未到,先痛死过去。若你执意行走,只得用麻沸散,将痛觉减小,方可行。”
“只是,此法凶险。一来麻沸散之方,我至今未能复刻,只能学其一二,不知疗效如何。二来,若降低了痛楚,稍一不慎便会加重伤口,若待药效散去,只怕是要加倍痛苦。”
我沉思片刻,左右思量:我命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有第二次吗?人生在世,便是一搏。“我愿意。”
我对着公孙南陌坚毅道,“即使瘸了,也愿意。”
众人皆被此话吓住。“怎可如此冒险!”
言默制止道。我却是没心没肺地笑笑:“阿姐,没事的,我一向逢赌必赢的!”
此笑容却并未缓解大家的紧张,气氛焦灼。“南陌公子,不知如何才能制得麻沸散?我想,先行准备着,明日便可直接使用了。”
我询问道。“不若试试针灸可好?”
公孙南陌也有些犹豫,不到万不得已不愿行此险棋。“针灸之法,可得持久?”
我心中带有些许期待地问道。公孙南陌却失望摇摇头:“无法持久,一旦针动既会失效。”
我点点头,心中淡然道:“按公子所言,麻沸散便是唯一的方法,即是如此,莫犹豫了。”
公孙南陌沉默片刻,终是无法:“风茄花一斤、生草乌、襄白芷、当归、川芎各四钱,六味药组成,碾成粉末,以酒服下,既醉无所觉。”
“我不愿无忧姐姐就此腿瘸!”
楪祈忽而情绪失控。“无忧姐姐,楪祈不要书册,楪祈不想学习,无忧姐姐不要腿瘸好不好?”
楪祈边说边哭,泪水夹着着哽咽的话语,将房间笼罩在悲伤之中。“无忧不会瘸的!一定不会的。”
洛锦书突然转身,将我原本还未从他臂弯处抽出的手握紧,好似在攥一个十分珍视之物。即使如此,他还是在我快要感觉到痛时,恰到好处地放开了我。“相信我,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洛锦书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温柔的目光是那样坚毅。还未等我开口,洛锦书便朝门外走去,动作干脆,不待片刻犹豫。那一夜,终是没有准备麻沸散,有的只是脚踝处的隐隐作痛。天亮的是那样的快,我坐在床边,彻夜翻着、回顾着书册的内容。从识字写字到诗文思辨,无人知晓我是如何一字一句地啃读。“无忧,我替你梳妆罢。”
敲门声伴随着言默的问候。言默推门而入,身着一袭素色锦衣,别有仙子之范,美得瞩目。“想来,从到鹿邑山,便再无见阿姐梳妆了,整日粗布麻衣,竟忘了阿姐是这般美。”
言默却是笑道:“现下不再是县令小姐了,若整日穿着华丽,干活时只会是累赘。”
言默从手中拿出一身翠绿色的衣裳,上面还绣着点点莲花。“但今日,乃是无忧重要的日子,让阿姐帮你梳妆,吾二人勉强再当一回世家小姐。”
“此衣?”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衣衫料子。“此衣本就是为你所裁,此花样得公孙先生指导,更是好看,今日无忧定是会上,最为出彩之人!”
“出自阿姐之手,自是不会差。”
我接过衣衫,欲换衣,却见言默并无意离去。由于腿伤,弯腰之时多有别捏,言默便一直等在一旁,助我换衣。凑近之时,无意看见了言默的手腕,那时的勒痕还未恢复,在言默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一圈灰色的疤痕。“阿姐的手。”
我不免心中一阵疼楚。言默微微愣住,急忙解释:“无碍的,我的身体时常留疤,许是再过些日子,便会好了。”
可我介意的并非手腕的疤痕,而是阿姐粗糙的双手,这些时日阿姐定是十分操劳,不但收拾家务,还时常做些针线贴补家用。阿姐从前也是千金之躯啊,又何尝干过粗活呢。今日无论如何,我都要通过考核,现下已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我强撑着身体,扶着书案站起身,脚腕隐隐作痛。言默眼疾手快,立刻扶住我的一只胳膊。“无忧姐姐。”
楪祈来的恰到好处。只见楪祈小小的身躯,立刻接过了我的臂弯,咬着牙将我撑起,一瘸一拐地朝门外走去。“山路漫漫,不知该如何前进。”
我正担忧地念叨着,开门却见门外聚集着一众弟子。众人窃窃私语,四处打量。“是在这进行考核吗?怎么如此简陋?”
“往常不都是在大殿举行吗?”
“听说是临时改的地方。”
“无忧。”
熟悉的声音响起,寻声找去,却见洛锦书依旧一袭蓝衣,格外精神地将鬓发半披,却依旧挡不住眼中的红血丝,以及眼下的黑眼圈。“这是?”
我疑惑地看着院中。洛锦书宽慰地笑笑,解释道:“公孙先生听说了你脚伤的事,故而特此改变了考核地点。”
“改了?”
“是矣,如此便无须无忧下山了,不好嘛?”
洛锦书不明道。“好则好,只是先生怎会知我脚伤之事?”
我心中疑虑道。“想来定是南陌师叔与先生陈情了。”
洛锦书淡然道。“可是昨日还见众师兄布置了大殿,现下岂非浪费了?”
我忧虑道。“无碍的,你看。”
洛锦书指着上山之路,只见一众师兄弟手中皆搬着桌椅,朝院中走来。“累死了。”
领头的关则之将书案放下,叉腰抱怨道。不出一炷香,大殿之上的案台与椅子皆被搬上了雅苑。好在雅苑够大,足以容纳。走在最后的公孙南陌,将香台纸笔放在了最前的案台处,考核之处便算布置完成。原本空荡荡的雅苑,顿时挤满了人,洛锦书将帷帐穿插地挂在了两端的树上,如此竟颇有室外书院之风。秋日微凉,众人却累得满天大汗。言默贴心地将怀中丝帕抽出,递给了公孙南陌。见关则之也是气喘吁吁,我勉为其难将自己的丝帕递了过去。“没想到关师兄竟会来帮我?”
关则之白了我一眼道:“你以为我想来?若非是洛锦书连夜求了我,我才懒得管,还帮你?”
“连夜求你?”
关则之的话将我点醒。“他不仅求了我,还有一众师兄弟。也不知道他半夜哪来那么多精力,先是去找了先生,后便挨门挨户地通知。”
“原来这一切都是洛师兄做的。”
我低头喃喃道。“不若你认为?”
关则之嗤之以鼻道,“我看你也就会迷惑锦书的眼睛,竟让他对你这般上心,不就是腿受伤了吗,我看你现下可还好在呢。”
我不再理会关则之的嘲讽,抬头看着正在主持大局的洛锦书。“诸位公子,感怀来此,先生即可便到,烦各位稍作等待,少安毋躁。”
不知为何,此刻认真的洛锦书越发俊朗,越发高大,看着看着竟不觉弯起嘴角。“洛师兄真好看。”
楪祈花痴道。我也紧跟着腹语:我也觉得。言默看着我二人如法炮制的眼神,着实奇怪。“你们直勾勾的在看什么?眼睛都快看直了?”
“没什么。”
我回避道。“我在看洛师兄。”
楪祈确实毫不掩饰自己的爱意。我心中一惊,有时当真感慨,楪祈的勇气,对于心仪之物的爱意,是从不刻意隐藏的。这时公孙北甫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个老者,气场强大。众人皆为其二人让出一条路。老者执杖在前,在最前端的案台处站定。“诸位能来鹿邑山,是我府的荣幸,现下考核开始,前诸位先找到所属之位。”
方才未曾注意,竟未曾发觉每个书案上,皆写有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