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邑山上,公孙北甫拿着肉羹来到了皇后房前,正欲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的嬉闹声。“皇上到臣妾这来作甚?还弄得浑身是灰。”
皇后替皇帝拍去衣间的落灰。皇帝却举着手中的落花,满脸骄傲道。“朕瞧着这花好看,配皇后最是合适。”
皇帝笑着将花对比着皇后的脸,轻轻捻拭起皇后的一丝碎发,连同那朵小花一齐别入了皇后的耳边,眼神柔情。皇后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笑着将耳边的花捏在了手里。“都什么岁数的人了,还跟个孩童一般。”
门外的公孙北甫忽而心中升起一丝落寞,欲敲门的手又默默放下了。皇后抬眼,正瞧见了门外公孙北甫的身影。“师兄?你来了?”
公孙北甫扫去阴霾,重新换上笑容。“院里做了些肉羹,我记得你喜食,便带了些来。”
公孙北甫将小碗放在了案台上,皇后趴过去闻了闻,立刻惊喜道。“果真是鹿肉!”
公孙北甫立刻开心了起来,用勺将肉羹盛到小碗中,临了还不忘将碗沿溢出的肉羹擦净,递给了满脸期待的皇后。“我记得你从前,最是爱吃。”
皇后接过了羹碗,一口一口急忙地往自己嘴中送去,有些狼吞虎咽。皇帝看见她慌不择路饥不择食的样子,并未生气,反而笑着轻声提醒道:“食慢些。”
可话音未落,皇后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咳。”
皇帝急忙接过皇后手中摇摇欲坠的碗,温柔得拍打着后背。而一旁的公孙北甫则立刻端来一杯水,递到了皇后眼前。“谢师兄。”
皇后腾出手,急忙接过。一杯水下肚,皇后缓了过来,低着头扶着额。皇帝伸出手,轻轻拭去了皇后眼角咳嗽出来的泪,温柔且宠溺。“该食慢些,如此不注意。”
皇后微微抬头,眼里满是委屈。“宫中节俭,少有食此肉羹,自是快了些。”
皇帝眼底流露一丝自责,叹息道:“没想到让你当了吴国的皇后,不仅没有享受到荣华富贵,反倒是多了条条框框、繁文缛节的束缚。连你从前喜食的肉羹都需克制。”
“皇帝怎如此说,臣妾乃是皇后,不论从前如何,都该遵守宫中规矩。这是臣妾作为皇后的责任,再者……”皇后顿了顿,握起皇帝手,抬眼坚定道。“吾既承皇帝之爱,也必然须承其重,乃是臣妾自愿为之。”
皇帝转头看着皇后,四目相对,满是温存,宛如新婚。一旁的公孙北甫看此一幕,自是心中落寞,转身悄然离去,背影萧瑟。……“大人!不好了。”
冰辙急匆匆地进入帐内。“何事如此匆忙。”
烟宁音疑惑道。“那女子,跑了。”
“是那个我命你除去之人?”
不知为何,烟宁音竟心存一丝侥幸,连他自己也分不出,此刻的喜悦是出于何因。冰辙立刻跪倒在地,领罪道。“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大人责罚。”
烟宁音心中升起一丝愉悦之喜,好似从开始便盼望着她能逃出去一般。“无碍,逃便逃了吧。”
“可是,她乃是知情之人,若不除去,岂非遗留祸患?”
冰辙抬头不解道。烟宁音也深谙此理,若留下她,必定后患无穷。思索之间,烟宁音又想起了那日,言默那坚绝又充满力量的眼神,好似雪中盛开的花朵,美丽又坚强。烟宁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仅仅只是一眼,便能令其永存心底。即便只是想想,也觉十分美好,他又怎能忍得下心,将此花摧毁殆尽。或许她的逃走便是天意罢,是上天作出了选择,我只不过是顺从天意,烟宁音内心辩解道。“无碍,只是小小女子,年春好之事已经了结,放任她去也掀不起任何水花。”
说罢,烟宁音朝黍县的方向看去,心中腹语道:或许你已经与亲人团聚了罢。黍县内,言纾正立言府大厅,披麻戴孝,手持双面牌位,眼神如死灰。“大人,该起灵了。”
一旁的老者提醒道。言纾身抱牌位,大步行至门前,朝着阴沉的天空,大吼道。“起灵!”
此声冲破天际,悲壮而雄浑。言纾正前,灵队行至街道,老者手持招魂旗,小孩手捧桑花,妇孺飞洒冥纸。逐渐地,部分群众开始主动加入队伍,飞洒着自己准备好的冥币。“县令大人一向爱民,至死皆是为我们牺牲,如今大人下葬,也轮到我送大人一程了!”
一个农夫激动地冲入了队伍,哭喊道。这一句,将群众的情绪推至高潮,满街皆是哭喊之声,或为县令、或为亲人、或为自己……队伍变得长而浩荡,两具棺材越发赫然醒目,此刻的黍县,宛如死城。风也来得恰到好处,将遍地的白纸卷起,朝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奔而去,传到另一座山、另一座城。骑在马上的我,忽而周身凉意,惊觉抬头,一片白纸宛如飞舞的蝴蝶。我伸手将其接住,落至掌心,心中悲伤忽起,翻江倒海。“今日乃是言父、言母下灵的日子。”
我绝望地说着,眼睛却早已湿润,滴滴泪如夏日的暴雨,瞬间席卷。眼见泪水决堤,我立刻掩面,不愿让人瞧见囧态。我未曾注意的是,我的声音虽小,可洛锦书却是听得真切。马儿早已在大路上停下,反倒朝林中驶去。洛锦书脱下了外衣,递上马来。“用此围住罢,无碍的。”
悲伤围绕,身旁之言早已不知所云,身旁之事也浑然不觉。我顺手接过了衣物,也不管是什么,立刻用其围住脸,好似婴儿的襁褓,温柔而安全。得到掩盖之物,我越发放肆地哭了起来,悲伤之意久久不退,哭泣之声久久不停。在此过程中,洛锦书始终并未言语,只是默默地听着我小声的哭泣。不知过了多久,哭泣转为啜泣,我疲惫地靠在洛锦书的衣物上。只觉一道刺眼的阳光照进身体,浑身被光芒围绕。抬眼,却见远处波光粼粼,夕阳沉入水中,将水染红,将云染红,也将整个树林染成了红色。一行燕群划过天际,其中分明有一只落队之燕努力地紧随其后。我看到十分认真,只觉此燕与吾相似,皆是落队之人。“此燕羽翼挥动自如,怡然自在。孤寂也自由,独行之燕,能寻常人所不能寻之景。”
洛锦书此话在说燕,可眼神却是在瞧我。“独行之燕,能寻常人所不能寻之风景。”
我心中怅然,囔囔重复道。思考之际,头顶传来恢弘的一声鸟鸣,响彻树林,也将我叫醒。回过神来,才顿觉眼前之景如此之美,橘红色的树林,好似披上一层糖霜,比秋季满山的花海还要动人。“好生美丽之景。”
我不禁赞叹道,眼睛分明还有余波流转。洛锦书失愣地看着我,却见我眼中之泪在阳光的照射下,宛如珍珠,美得悲怆。“眼前之人比眼前之景,更美。”
向来沉默寡言的洛锦书竟丝毫克制不住内心之言。说出的那刻,洛锦书猛然惊觉,脸红如阳。我吃惊地看着洛锦书,却见阳光行至其容颜,一瞬间竟不知是阳光红,还是其脸色红。二人一上一下,相互对望,眼神交互,极似无人仙境……鹿邑山上,公孙南陌前来正厅处复命。“兄长,吾已归来。”
公孙北甫正欲笑迎,却见紧随身后的言默,以及言默那张相似的脸,十分疑惑道。“这位是?”
“姑娘乃是言纾之妹,是吾碰巧在几个吴国士兵手中将其救下。为免仇家再次寻仇,吾便自作主张将其带回了鹿邑山。”
公孙南陌解释道。公孙北甫注意到了言默手腕处的伤痕,深刻的勒痕,令人瞠目,心中升起怜悯之情。“即使如此,那言姑娘便在此住下罢,言纾乃是我的弟子,鹿邑山也是其第二个家。鹿邑山虽男弟子居多,可山高地广,多的是空屋子,你安心住下便可。”
言默委身谢言:“言默谢过先生。”
公孙北甫赶忙将言默扶起道:“对了,此事言纾还不知罢,他必定担心,我即刻书信一封,免其担忧。”
言默正欲提及,没想到竟是公孙先生主动提出,心中满是感激。“楪祈。”
公孙北甫突然呼道。只见从后院跑来一个极其可爱的女孩,不过十一二岁,身高仅及言默胸前。“她唤为楪祈,是个孤儿。”
公孙北甫介绍道,“楪祈,这是言默姐姐。”
“言默姐姐虽比你年长,可却对鹿邑山不甚熟悉,楪祈今后要多照顾言默姐姐,你可记住?”
公孙北甫蹲下身去,轻声说道。“楪祈记下了。”
楪祈乖巧地回答道,立刻牵起言默的手,“言默阿姐,我带你去看看住处。”
就这样,言默被这个可爱又活泼的小孩,往门外拉去。此刻,皇后正从外院急匆匆赶来,与言默擦肩而过。背离之际,皇后只觉此女子散发出来的气息十分熟悉,好似一位故人。只是擦肩而过,何其之快,皇后只觉怅然若失,望着言默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