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语嫣稍稍恢复镇定,这才知道自己听错了,薄母昨天好好的呢,大妮儿说的“太太”指的是王秋水。她心里也非常难过。刚刚穿越时,王秋水对她关怀备至,是她最信赖的人。她借口来探望王秋水,虽然是为寻找叶安安打掩护找的借口,但探望她的心也是真诚的。不过,大妮儿骗她太多次了,几乎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起,她就在对她说谎,当然,加上薄玉烟的记忆,在日本的时候,大妮儿就开始对她说谎了。大妮儿其实一直知道她就是薄玉烟,可她从来不说,阮丛秋死时,她哭得非常厉害,非常伤心。现在她才想明白,那些眼泪从来不是为了她而流,只为了阮丛秋而流。时至今日,她已不知道大妮儿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娘……”梁语嫣不用伪装,眼泪自然而然地掉了下来,嗓音哽咽,“怎么去的这么突然,我还没见到她最后一面。走,我们去叶公馆。”
大妮儿连连点头,过来扶她的手臂。梁语嫣身体一晃,突然闭上双眼,晕了过去。“小姐!”
大妮儿惊呼,哭得更厉害了,“小姐,你怎么了?”
她唤了几声,没有叫醒梁语嫣,神情又是沮丧,又是难过,把梁语嫣扶到床上,跑出去喊人叫医生,但保镖们都回房收拾行李去了,她只能去保镖们的房间找人。梁语嫣睁开眼睛,揉揉钝痛的脑袋,快速从床上跳下来,直接打开门下楼。楼下大厅里有很多人,她随机招来一个侍应生,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听说富春帮老大叶晏的养母去世了?”
侍应生点头,恭敬地回话:“是的,整个上海滩已经传遍了,阮夫人昨天去世,今早的报纸上发了讣告。富春坊赌坊和舞厅全部挂起了白幡,对外说歇业一个月,为阮夫人送行。”
梁语嫣清冷的目光扫过其他人,这些人或者面露惋惜,或者事不关己地旁观。她心里一痛,这一次大妮儿没有骗她,王秋水的确去世了。王秋水是阮丛秋的养母,临死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女儿早已死去,走在了她的前面。她捂住嘴,眼泪簌簌掉落。又慢了一步!她连替妹妹给养母送终都没有做到。她欠阮丛秋的实在太多。“小姐,小姐!”
大妮儿一副吓坏的样子冲下来,身后跟着几个神色慌张的保镖。她看见梁语嫣,急忙扑过来抓住她的手臂,嚎啕大哭:“小姐,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我以为你怎么了,你吓死我了!”
“我只是有些头晕,没有大碍,走吧,我想尽快去叶公馆。”
梁语嫣流着眼泪,抽开大妮儿的手,带着人出了饭店,一路赶到叶公馆。叶公馆哀乐阵阵,大红大绿的颜色全部被白幡遮挡起来。政商名流,黑白两道的人排着队,沉默地吊唁死者,整个丧礼是沉闷肃穆的。梁语嫣刚刚到门口,有富春帮的小弟认出来是她,急忙高声喊道:“叶老大,阮老爷子,大小姐回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梁语嫣感受到四道格外灼热的视线,两道是阮海东的,带着愤怒,两道是叶晏的,带着阴冷。她缓缓朝前走去,眼里只剩下了王秋水巨大的遗照,脑子里反复回放王秋水为她梳头、担忧她做噩梦哄她入眠的场景。涓涓的母爱,在唠唠叨叨和那轻轻的拍抚中流淌。人群自动为她分开一条道。梁语嫣跪在地上,眼泪沉默地掉落,行完礼,她来到棺材旁边,最后瞻仰王秋水永远沉睡的容颜。“娘,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该赌气不回来看你的,娘,为什么不等等我……”梁语嫣感觉到自己又是阮丛秋了,她在替妹妹悲痛、哭泣。“爹,娘临走前,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她转头问阮海东。她想把这些话带回鱼苏,告诉她的妹妹阮丛秋。阮海东没有眼泪,显得很克制,低声道:“去后堂说吧。你才刚回来。”
梁语嫣点头,跟他来到后堂,刚进门,阮海东突然回头,甩了她一个巴掌。她本就因为恢复大量的记忆而头痛欲裂,又从黄包车上摔下来磕到脑袋,这一个蕴含了阮海东十分力气的巴掌,她根本受不住,一下子扑倒地上。头晕目眩,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去了,半天站不起来。克制的阮海东突然发飙,泪如泉涌,骂道:“你还有脸回来!我给你发了两封电报,送了三封信,告诉你,你娘身体不行了,让你回来见她最后一面,你不理不睬。她一直撑着一口气,眼睛盯着门口,足足盯了两天两夜,一口水喝不下去,一口饭吃不下去,一口药吞不下去,眼睛熬得看不清任何东西,还是不见你的身影!你知道她有多担心你,带着多大的遗憾走的么?你怎么有脸叫她娘!”
梁语嫣清醒了一些,也听到了阮海东的话,不由得诧异,阮海东所说的电报和信件,她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收到。是谁截走了她的电报和信件?整个薄家,只有两个人可以做到,薄母和薄玉泠。她心里钝痛,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隐瞒她,她已经回薄家认祖归宗了,难道还会跑回阮家,不再回去了不成?可她不能跟阮海东解释,让他把怒火转移到她的家人身上——这才是最悲哀的,她们笃定她不会向阮海东坦白,不会伤害她们的名声。阮海东气愤难当:“我和叶晏是骗了你,可我们为的是家国大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迫不得已牺牲自己的女儿送去帅府,我的心不比你少一分痛苦。这也罢了,是我们没有尊重你的遗愿,你怨我怪我,我没有话说,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迁怒你娘!你娘对你掏心掏肺,她甚至不知道你不是她亲生的,你怎么就这么狠的心,至死不肯见她最后一面!”
梁语嫣本来是歉疚的,可听了这番话却心冷。阮海东为何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该去牺牲?帅府发生的事他必定早已知悉,他与叶晏勾结,难道不知道阮丛秋已经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