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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月夜纳血剑(1 / 1)

深夜,月色幽黯,西风低吟。  荒芜的山岗上,却还站着两个人。  这二人,一个佩刀,一个携剑,四目而对,伫立不语。  那刀,是倭刀,也就是比较下品的日本刀,多为流浪武士所用。  朙时,威海卫一带常有来自东瀛的倭寇或海盗活动,所以无论官军还是老百姓对这种刀也都很熟悉了。  相对而言,比较上品日本刀或者说武士刀在那时的大朙国境内倒是极为罕见,因为那种刀一般只有日本国内的名门贵族们才有,而那帮有钱有名望的武士自没有理由千里迢迢跑来大朙当强盗。  那剑呢,是柄长剑,比一般的剑要长了近一倍有余。  用这种剑走江湖的人,无疑也是个有字号的人物。  “擎天剑”方惊海——光看他这绰号和名字,就感觉有点厉害吧?  但其实不是……  这位方兄既无力擎天,也不能惊海,他的剑法只能说普普通通,勉强算是二流偏上的水平吧。  只不过,他仗着兵器独特,可能会比那些与他同级别的剑客要更难对付一些。  而他的对手就不同了。  那名“倭刀客”,用中原武林的标准来说,至少也是个准一流的高手,且在兵器上,他也是占优的。  可能有人会奇怪了,不是说他用的是下品武士刀吗?怎么对上这人家这独门的长剑还有优势了呢?  列位,我说“下品”,那是纵向比较……倘若和其他兵器作横向比较的话,倭刀的性能可比中原武林常见的那些刀剑好多了,当然,成本也高得多——撇开工艺不谈,只说打造一把日本刀所需的物料资源,就足够打出数把普通的刀剑;这之外,武士刀还有高昂的后续保养成本,考究点的得定期上松油,不是沾点水随便磨两下就行的。  这种兵器,除了当收藏品之外,在实战中几乎就是专门为了单打独斗或小规模步战而诞生的(马战里基本没用,还不如最普通的长柄武器),纵是下品的倭刀,其轻盈、坚韧、锋利的性能,也是中原的凡品兵器无法比拟的……二者相争,通常的结果就是后者“长兵不捷,短兵不接,身多两断”。  方惊海那剑呢,本身就比一般的剑长,其韧度却又不及枪矛棍棒……一旦对上倭刀,五击之内绝对会被劈断。  当然……他可不知道这点。  假如方惊海对眼前这对手的实力或者兵器的差距有点概念,或许今晚他就不会来了。  他来,无非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会赢。  那你要问他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吗?有,也没有……  说没有,是因为他和对手无冤无仇,素昧平生。  说有,便还是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身为一名剑客,当有人向你提出挑战,要与你分个高低时,你是不能随便拒绝的。  除非对方的名声或武功与你差距很大,否则你的拒绝就可以视为是一种退缩,而在江湖上,有时一次简单的退缩,就可能让你从此都无法立足。  “你就是寺岛康平?”

对峙了片刻后,还是方惊海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傲然,很显然这时的他仍觉得自己比对手要强。  “正是。”

寺岛是地道的东瀛人,不过他和中原人打交道的日子已不算短了,所以尽管他的口音比较重,但中原话说的还算不错。  “我听说……这两个月来,你已斩了十五名我中原武林的剑客,还夺了他们的剑?”

方惊海又道。  “不错。”

寺岛回道。  “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方惊海道。  “受人所托。”

寺岛回道。  “哦?”

方惊海道,“那我能问问你是受什么人所托吗?”

“不能。”

寺岛道,“而且,对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我也没必要说那么多。”

方惊海可没林元诚那么机智,他听到这句后,非但没有继续套词,还因为被激怒了,故冷哼一声回怼道:“哼……我只怕一会儿死的是你,而死人是没法儿再说话的。”

闻言,寺岛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毕竟……类似的话,他已听过至少十遍以上了。  一息过后,寺岛还是很平静接道:“今日你我公平决斗,生死各安天命,胜者可得死者之兵刃……阁下若无异议,就请随时动手吧。”

“好!”

方惊海应了声,便摆开架势,蓄势欲发。  几乎是同一秒,寺岛也拔出了腰间的倭刀,执于身前,凝神以待。  呼——当!  杀氛极时,铮鏦声起。  擎天剑大开大合,以长制短,剑锋劈砍虽慢,但范围广阔,势大力沉,且可以在对手武器的“间合”之外就造成杀伤;对方若只是防御,便是以弱御强,越战越被动,而对手若想要反击,就必须多进两步……这两步的距离差,足以弥补方惊海在速度上的不足了。  然而,寺岛没有踏出这两步,他选择站在原地,以攻对攻,以刃劈刃,以下克上。  倭刀起,长剑落,刃光一闪,剑断两截。  方惊海也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十多年了,实战经验不差,所以剑断之后,他也只是短暂地惊愕了一下,紧接着他就冷静下来,顺势变招,回身一旋,以断剑之锋,再出一次横斩。  不料,那寺岛俯首低身,缩地前冲,一个闪身就钻入了方惊海腋下之空档,并反手向上一斩。  那一瞬,一条断臂,握着一把断剑,腾空而起……  方惊海惨叫一声,血溅五步。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可寺岛的第三刀已追了上来,但见那刃锋过处,方惊海被一刀从肋下划到了脖子。  这一刀造成的瞬间出血量,已足够让方惊海失去意识倒下了。  站在他身前的寺岛,则像是淋了一场血浴一般,整个人都被染红,当然……对此他也早已习惯。  片刻后,寺岛一边俯视着眼前那未冷的尸体,一边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白巾。  他没有用这块白巾去擦自己的脸,而是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刀身上的血……他的动作是如此温柔,就仿佛在轻抚他所心爱女人的肌肤一般。  待擦完、并收刀入鞘后,他才走过去捡起了方惊海的那把断剑。  也不知为何,寺岛居然又把那断剑扎进了已死的方惊海的心脏,让剑身浸染上了其前主人的血后,才将其拔出准备带走。  而当寺岛转身的时候,已有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此人,生得是高大魁梧,一脸凶相,在前文书中,他也曾出场过……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猜到了,他就是当初盘踞在那“龙王洞”的贼人头子“亢海蛟”。  上一回咱说到他时,这位老兄被孙亦谐用石灰粉给迷了眼,随后孙哥又以一招龙狗拳法中的“埋地顶天”,把他投进了一个陡坡。  那龙王洞中,岔路纷杂崎岖、高低落差极大,而亢海蛟跌落的地方刚好是个直通地下河的超长陡坡;他从那儿一路滚下去,不但是身上的骨头断了十好几根,就连皮肤血肉也被坡间凸起的尖石剐掉了不少。  但他……仍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纵然坠落后遍体鳞伤,但因为亢海蛟一直坚持蜷身抱头的姿势,所以他那头部并无大碍。  至于眼睛被石灰粉迷了的状况,在本就漆黑一片的地下河道里也不叫事儿了,他睁开眼也一样看不见东西嘛。  于是,他就这么在地下河道里躺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他实在是渴得不行了,这才忍着疼、摸着黑,爬到河边喝了几口水;好在当年也没有那么多水污染,这地下水跟井水差不多,甚至水质可能更好些,所以他喝了没啥大碍。  当然了,退一步讲……就算那水很脏,他也一样会喝的——反正他也看不见,眼不见心不烦嘛。  由于亢海蛟全身多处骨折,他滚下来的那个坡又非常陡,想从原路爬上去基本是不可能的,故而他只能做好“长期生存”的准备。  地下河道里能吃的东西不多,尽管水里偶尔也会有鱼,但刚开始他肯定是抓不到的;也别说在这黑暗的环境里抓了,就是光天化日下徒手从溪水里抓鱼也难啊。  所以,最初的一个月,亢海蛟基本上一直在吃老鼠、蝎子、还有各种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虫子和蘑菇,而且都是在水里洗洗就生吃的那种……  你要问他为什么没有中毒或者急性肠胃炎感染死掉,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他吃的某一种东西恰巧是罕有的“天材地宝”,又或者这货天生体质奇异,其免疫和消化系统极为发达,总之……他不但没死,身体还一天天好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除了用水清洗之外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处理,结果也都愣是长好了。  至于他脸上的石灰粉,他早就用从动植物上“提取”的黏液揉洗干净,不过在黑暗中他这双眼睛就算睁开了作用也不大就是了。  长话短说,经过这一个月,亢海蛟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官都开始敏锐了起来,其听力、嗅觉、触觉……都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极为发达;他本就是水贼出身,靠水吃饭,感官加强后不久他就掌握了如何在地下河里徒手抓鱼,也算是改善了自己伙食。  第二个月过去一半时,他身上的骨头基本也都长好了,这时他便觉得是时候逃离这地下河道了。  他掉下来的地方坡太长太陡,不借助工具上去太难了,亢海蛟也没有什么轻功,无法“游墙而上”,所以他决定还是顺着河道往下游走,运气好的话应该可以找到连着井或山涧的出口。  但是,若运气不好的话……那就真难说了,有些地下河可以延绵数十公里,其中还有多条分支,可能你顺着一条支流连走几天才会发现前路突然变得很狭窄过不去。  亢海蛟顺着一条道儿连走了十多天,便遇上了这种“运气不好”的情况。  那天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黑暗中有一堵石壁挡住了他的去路,只有石壁底下的一条极窄的缝隙可以供水流出去。  “碰壁”的亢海蛟自是很不爽,扭头折返之前,他有些不甘地握拳在那石壁上敲打了一下,却不料,他这一敲,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厚实的石壁竟然像是旋转门一样翻了一面。  当石壁外那刺目的阳光照进漆黑的河道时,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光的亢海蛟差点就真瞎了,幸好那石壁翻完面之后很快又重新封住了河道、遮住了阳光,这才让捂脸跪地的亢海蛟缓了一缓。  后来,当他从那石壁处“翻转”出去,并重新适应、恢复了视力后,他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来到了一个位于悬崖峭壁中段的洞窟里。  这洞显然是经过人为改造的,那面会翻转的石壁上,一面是普通的石头,另一面则刻着武功心法。  想来以前隐居在这里的人一定是个很谨慎的人,他都已躲在这种地方练功了,还不忘要多加一重保险;假如亢海蛟不是从河道的那一面进入这个洞窟,而是从悬崖那面进来的,那很可能就发现不了这石墙后的秘密。  无论如何吧……在那一刻,因祸得福的亢海蛟不禁仰天长笑,大呼“苍天有眼”。  他不但是死里逃生,还得了这种奇遇。  这样的经历,自然让他的野心和格局大大的膨胀,他不可能再甘于当一个普通的贼人了,他也要在武林中混出个名堂来。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是得先练好眼前的功夫再说。  那么这石壁上刻的是什么武功呢?  上乘轻功——“攀天渡”。  其实您从这个山洞的位置也该猜到一二了,这地儿……没有一定轻功修为的人,除非用绳梯,否则连进都进不来。  正如此时的亢海蛟,虽然是发现了这个洞,但他依然无法回到外面的世界;因为对他来说,前面的洞口,在悬崖的半腰上,踏出去他就摔死了,而后面的石墙,通着地下河道,进去等于原路返回……反正没有一条是出路。  于是乎,他又在那洞里修炼了好几个月,食物呢,还是得去地下河里找。  数月后……和前文书中的那位“红梅雀”一样,这亢海蛟也是在离开奇遇之地前要“毁洞灭迹”的主;那时的他,已背下了“攀天渡”的心决,并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因此,他就毁掉了石壁,从悬崖那一侧游壁而上跑路了。  你要问这个只学了上乘轻功的人是怎么毁掉石壁的……那我可以提醒你一句,这家伙第一次出场时咱就有提过,他可是“天生蛮力过人”,力气大到可以把船的桅杆抱起来插进泥地里的主儿。  另外,他二十岁时曾在漕帮里混过几年,是学过一些拳脚功夫的,本就有基础在,所以毁掉个石壁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问题,只不过对高手来说可能三拳两掌就搞定了,而他要多费些功夫。  重见天日的亢海蛟干的第一件事儿自然是抢劫,这就不用细说了,而他干完第一票后,马上就想到要返回那蚂蚁山陈家村,去找那帮村民“算账”。  因为在他看来,当初来端了自己“买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定是那帮村民雇来的。  不过他也是粗中有细,直接冲进村里大张旗鼓抓人问话的事儿他是不干的;上次他就是稍微一冲动一托大,差点死在了孙亦谐的手里——人在犯错后总得吸取点教训,要不然就是傻了。  于是,亢海蛟就装成是个过路的旅人,很平常地进了村,并在村里的酒馆边喝酒边旁敲侧击地跟其他客人还有小二套话。  本来这帮村民也是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这位“龙王爷”,所以他们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初坑害他们的贼首;而要说这帮村民的口风呢……也是真松,因为这段时间,刚好是“东谐西毒”声名鹊起的时候,这帮陈家村的村民被孙黄二人帮过,或者说有过接触,自然是要拿出来当谈资猛吹一通的,哪怕亢海蛟不问,没准他们都会主动说出来。  而这亢海蛟一听才知道,原来当初还真不是村民们请了人来,那俩货就是路过此地多管闲事而已。  他再一听呢,原来在自己经历奇遇的这几个月里,那孙黄二人先是在洛阳平了沈幽然,又是在武昌帮锦衣卫除了幽影余孽,期间还有很多大大小小、或真或假、被老百姓们添油加醋的江湖逸闻,讲出来也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亢海蛟听完一琢磨……这仇要不我就不报了吧?这东谐西毒我有点惹不起啊……撒石灰粉也就算了,把人沉粪坑这种事儿我可是闻所未闻啊,常言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俩的手段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这么想着,他还真就放弃了报复,从此开始混迹江湖了。  到如今,这亢海蛟已成功傍上了一棵“大树”,成为了江湖中某位大人物的手下。  当然,他这种“下五门”出身的,想登大雅之堂是很难了,只能和那倭寇出身的寺岛康平一样……替大佬干些不可说“脏活儿”,对外也不能把自己的主子是谁,以及究竟要做什么说出来。  “蛟君,我应该说过很多次了,不要这样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

寺岛转身后,稍稍顿了两秒,随即便将手上那染血的断剑递向了对方。  “哼……我这已经是很普通地走过来了,这样你都听不到,也能怪我吗?”

亢海蛟略有些得意地回道,“难道你要我在脚上栓两铃铛?”

说话间,他已从对方的手上接过了剑,并装到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狭长木匣中。  “那下次我要是因为看到有人突然出现在身后而本能地出刀砍你,你可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寺岛接道。  “吓我啊?呵……你可以试试啊……”亢海蛟冷笑,看来他和寺岛的关系也并不算好,只是不得不一起办事而已。  “我会记住你这句话的。”

寺岛回道。  “随你便。”

亢海蛟道,“反正这也已经是第十六把了,还差四把就能跟‘主人’交差了,这个任务完成后你我也未必会继续合作。”

“说起这个……我希望你下一次可以帮我找来更厉害些的剑客。”

寺岛道,“像今天这样的对手,他们的剑‘纯度’太低了,把这样的东西交上去,我想主人也不会太满意的。”

“哈!”

亢海蛟带着一丝不屑,干笑道,“杀了几个二三流的货色,你还狂起来了?真当自己是多厉害的高手呢?我真去约那高明的剑客来,你就不怕死的是你?”

寺岛闻言,神情骤寒:“你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要不然你我现在就比试一下?”

“不必了,我可犯不着跟你玩儿命。”

亢海蛟想都不想就回绝了对方,“你要充大尾巴狼是吧?行,我下回找个厉害的来,但你万一要有个闪失,可别怨我……”  “哼……”寺岛也是冷笑,“我要是有了闪失,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吧?你把我的爱刀和血也拿去给主人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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