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冷风微寒,晴空澄霁。 午后,临安县的大路上,行来了一列高铁帮的马车。 这车还没停到驿站呢,就有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背着行李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个年头,也没有什么“到站才能下车”的说法,只要你乐意,且不怕摔死,随时可以从旅车上跳下去,也不用跟谁打招呼。 因此,孙亦谐提前下车的举动,并没有人当回事儿。 这次他回家,可没有再“反向高铁”了,从武昌到此地,他一路乘的都是高铁帮的旅车,渡江的时候也是乘的大船,故而这段的行程颇为顺利。 到了这临安县,已算是踏入了杭州府的地界,这一带孙亦谐就熟了,确是不必继续乘旅车。 他这会儿下车呢,也不为别的,就是有点饿了,又正巧闻到风中飘来一股子食物的香味儿,所以他便想去寻上一寻。 那香气的源头也不远,就在街边,抬脚就到。 不过当孙亦谐走到那家店的门口时,又不禁停住了,因为他发现这饭店的门上不但连块招牌都没有,里面还破破烂烂的;他再一眼望进去,便发现店里一共只有两张桌子,其中一张靠近角落的小桌上此时还已经有客人了,饭菜的香味应该就是打那桌儿来的。 按说,一般人看到这种景象,可能就不想再迈进去了,但孙亦谐的思维比较怪,他就觉着……越是这样的店,越是可以尝试一下,万一被自己发现了什么小众美食呢? 于是,孙亦谐大踏步地就走了进去,往那唯一的一张空桌边一坐,把身上的行李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搁,当时就喊道:“有人不?吃饭!”
没想到,下一秒,居然是坐在角落那桌上正吃着的三个人里,有一个赶忙站了起来,嘴里一边嚼着饭,一边跑到他面前道:“诶,来了您呐。”
那人还没走近,跟孙亦谐一个对眼儿,两人就都愣住了。 “诶?是你。”
孙亦谐立刻就发现来者眼熟。 此处书中代言,这个“伙计”,乃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洛阳城不归楼中见过的厨子张二贵。 “孙少侠?”
张二贵也是很快就把他给认了出来,当即就转头对另一桌上的两人道,“袁头儿,薛先生,快看谁来啦。”
其实,就算他不喊,那两人也听到这边的对话了,再加上孙亦谐的嗓音还挺有特点的,想不被认出来都难。 “哎呀,原来是孙少侠,稀客,稀客啊!”
薛推一边走过来,一边已是热情地抬手施礼。 “孙少侠,可还记得老朽?”
袁方治年纪大些,步子没有薛推迈得快,稍迟两步走到,也跟孙哥打了个招呼。 “袁师傅,薛先生,还有……张师傅。”
孙亦谐也是再度回忆了一下这三位的长相,才分别记起了他们的名字。 说实话,眼下这三位是真不好认了。 孙亦谐上次见到他们时,这三人都是衣着光鲜、精气神十足的状态,但这会儿,他们仨都穿得又破又旧,脸脏得跟没水洗似的,眉宇间的精神状态也都是萎靡不振,一副压力很大、很疲惫的样子。 “哈,这还真是有缘啊,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啊?”
扫了他们一眼后,孙亦谐还是很客气地跟三人施了礼,并如是问道。 那三人闻言,面面相觑,随即便都露出了一种苦涩的表情。 “嗨……甭提了。”
这讲故事的事儿,还是得由薛推来,“那天晚上,不归楼被一把火付之一炬,我们仨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结果第二天就听说咱们那位老板和正义门的人都是乱党,被锦衣卫给一锅端了。 “还好我们只是在不归楼里负责做菜和管账的,并不知晓老板在江湖道上做些什么,所以锦衣卫也没为难我们。 “只是……那洛阳城我们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城里的其他店家全都知道咱们以前是不归楼的伙计,他们怕我们和正义门有什么瓜葛,不敢请我们…… “我们也是无奈,才远走他乡,想到这江南来讨生活。”
他说到这儿,孙亦谐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这么说来,这三位的饭碗砸了,我和黄哥好像也有点责任啊…… 不过,这话孙哥也就心里想想,嘴上可不会说出来。 “哦……原来是这样。”
孙亦谐略顿几秒,点了点头,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疑惑之色,“嘶……不对啊……”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以薛先生的才略,袁师傅和张师傅的手艺……无论到哪儿开店,都应该是宾客盈门才对啊……” “可不是嘛。”
薛推接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啊……”他苦苦摇头,“启程前我还再三考虑过……我本身就是绍兴人,老家离这里不算太远,袁师傅和张师傅也都是南方人,到这里之后反而会比在洛阳更自在;再加上江南乃鱼米之乡,我以为在这儿生意肯定好做,谁知……” 薛推这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店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紧接着,便有三五个一看就是地痞流氓的家伙从门口鱼贯而入,咋咋呼呼地就在店内站开了。 “嘿!几位,今儿不错呀。”
那伙儿人中为首的一个胖子一进来,一看孙哥坐在那里,当即就高声嚷嚷道,“还有客人呢?那你们今天能给出银子来了吧?”
孙亦谐闻言,回头看了那帮人一眼,随即又看向薛推问道:“薛先生,这是……” 薛推沉着脸,俯身到孙亦谐耳畔,轻声道:“此乃这临安县中一恶霸,名叫曾二宝,他仗着自己的哥哥是县里的捕头,便在县里欺行霸市……其实我们这店刚开张的时候,客人很多,屋里的桌子也是摆满的,谁知没过几天,这曾二宝就带着他那帮狐朋狗友来这里闹事,非说在我们这里吃坏了肚子,以此来讹诈咱们的银子……我们不给,他们就砸了咱们店的招牌,还砸桌椅、打人……我去报官,却被那捕头曾大宝给打了出来,最后没办法,我们只能给钱……但给了呢,他们就隔三差五的来,他们一来其他客人就都不敢上门,最后这店就成这样了……” 薛推是读书人,骨子里还是有点清高,因此他这话还算是兜着说的。 实际上,像曾二宝这种下三滥干的很多破事儿,薛推根本都说不出口。 过去那几个月里,除了在店里挨打挨骂,袁方治和张二贵的住处、还有薛推的家里都被那帮混混丢过石头。 有时候那帮混混还在大晚上的跑到薛推家外面故意大吵大闹,那薛推的家里除了老婆还有小孩儿呢,小孩子被这么一吓,经常会整晚都哭个不停,睡不着觉,而那帮混混则在屋外哈哈大笑。 那衙门口,薛推也跑过很多次了,有时候他特意找曾大宝不在的时候去,但其他衙役也都不敢得罪曾捕头,谁也不敢帮他通报立案。 或许有人会问,他为什么不去挝鼓鸣冤呢? 各位,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衙门口并不是你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样,冤鼓放在那儿你想敲就敲…… 这冤鼓只要一响,老爷就必须升堂。 所以冤鼓旁边通常都是有衙役在看着的,你若要击鼓,那看鼓的衙役得先问你一声到底是什么事儿,如果你不是冤深似海、有大案要案要申诉,他根本就不会让你敲——比如“隔壁张三欠我两根葱不肯还”这种事情,他要是让你敲了,到时候上堂他得跟你一起挨板子。 作为一个曾经把当官作为志向的“神童”,薛推对大朙律自是一清二楚,所以他知道,像他这种被地痞流氓骚扰的小案,若是强行挝鼓鸣冤,那肯定是要吃板子的……他这个身板儿,吃一顿板子,不死也残了,那他家人今后只会更惨。 然而,薛推也无法再挪去别处。 因为离开洛阳的时候,他在那儿的家当都是贱卖的,换来的那点钱,除了路费之外,基本都投在了这家店上,这家店要是没了,袁师傅和张师傅或许还能找其他地方打工,但他薛推可就要带着家人露宿街头了。 好在……他今天,遇到了孙亦谐。 “嘿!薛掌柜,鬼鬼祟祟的说什么呢?”
下一秒,却见那曾二宝一个大步上前,一脚踩在了孙亦谐坐的那张板凳一头儿,打断了薛推的耳语,“怎么?”
曾二宝说着,还歪着头,转过脸,凑近打量了孙亦谐一番,“这是你朋友?”
“是啊。”
薛推还没回话,孙亦谐就就抢先应道,“薛先生、袁师傅、张师傅……都是我的朋友,敢问兄弟有何见教啊?”
他这句“朋友”出口的刹那,薛推、袁方治和张二贵的心里都为之一松,因为他们都明白,孙亦谐说出那两个字来,就代表了眼前这事儿他准备管。 “喝~还真敢认啊。”
曾二宝闻言,笑着抬起头,跟自己那帮小弟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他那帮小弟也都十分配合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副很嘚瑟的样子。 “那好啊……”曾二宝和小弟们交流完了,又把脸凑到孙亦谐面前,挤着自己那满脸的横肉说道,“你朋友可欠大爷我不少银子,你替他还了呗。”
“呵……”孙亦谐当时就笑了。 这笑容,在那帮地痞看来有点儿莫名其妙,但落在薛推他们仨眼里,却是让人头皮发麻。 这一刻,薛推那心里话说啊:姓曾的,你可要招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