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孙亦谐和淳空的行动是否顺利,此处暂且不表,咱们话分两头,且说回这夜早些时候……也就是亥时三刻那会儿。 黄东来跟着游靖出了天奇帮的总舵,便直奔那不归楼而去。 这个点儿,街上的行人已是不多,两人一路走着,也没遇到什么人或事。 途中,黄东来有好几次想跟那游靖搭话套话,然而对方只是用“嗯”、“是啊”、“我也不知”这类敷衍或是遮掩的方式来应付他。 黄东来明白,游靖应该属于那种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极其擅长保守秘密的类型,想用常规的方法从其口中套取情报是不太可能了;当然,他本来也没觉得事情会那么容易…… 孙黄二人在制定计划的时候,就已推测到了今晚尊主很有可能会派个人带黄东来去某处,并以取药或医治为名给黄东来下药,只是没有想到去的地方会是不归楼,也没想到带路的那个人会是游靖。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黄东来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没过多久,黄东来就随着游靖行到了不归楼的门前。 前文说过,这酒楼就数晚上生意好,虽然今夜那些参加了英雄宴的武林群豪是没法儿来光顾了,但此刻一楼大堂里仍然有着五成以上的上座率。 好在黄东来和游靖两人本来也不算扎眼,再加上不混江湖的人也不认识黄东来,所以当他们穿过大堂走上二楼,也没多少人去注意他们。 到了二楼的“智仙阁”后,在没人通报的情况下,薛推是不会出来迎客的,后厨的袁方治和张二贵就更不会出来了。 因此,游靖就这么引着黄东来,直接上了三楼的“思秽居”。 为什么要给这层取这个名字?很简单,那是顾其影在提醒自己,自己做的事情终究是肮脏的,且是江湖中人最为不齿的那种歹毒勾当。 “蛊术”这种手段,跟使毒并不一样,使毒的目的无非也就是为了让人死或者伤,这跟用武功或暗器伤人的性质其实是一样的,但“蛊术”却是要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生不如死、又不得好死……实在有违人道。 要比喻的话,一者类似于在战争中用武器击毙敌方的士兵,另一者则类似用极其残忍的手法将战俘折磨致死。 白如鸿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像他那样的人,即便是有一天战败、落到仇家手里,对方也无非就是将其一剑杀了,或者多捅他几刀泄愤;但他如今被折磨成的那副样子,即便是邪派中人……也不至于下这种黑手。 然,顾其影和沈幽然就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只因他们一直举着那面“复仇”的大旗,慢慢把那变成了一种类似信仰的东西,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便说服了自己、逐渐的觉得做什么都可以了…… 而这“思秽居”的名字,也不过就是个形式而已,就像是皇帝给自己下的罪己诏,骗骗自己的良心、顺带做给别人看看,便仿佛自己真的认了错、又仿佛真的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似的。 “游大哥,这儿怎么这么黑啊?”
上到三楼后,黄东来当即问了这么个问题。 不过他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进了不归楼后游靖让他不要把手里的灯笼给放下。 “这是主人的安排。”
游靖并不解释具体为了什么,就这一句便足够了;说完这句后,他马上将话锋一转,“黄公子,我去给你取药,你在这儿稍等片刻。”
“啊,好好,你去吧。”
黄东来随口答应道。 游靖又看了他一眼,接着便转身走向了这三楼的深处。 因为他和黄东来出门时手上各拿了一个灯笼,所以他离开后,黄东来依然是有东西照明的,要不然这大半夜的,身处这种地方,还真是啥都看不见了。 但其实……看得见也没用。 这三楼的布局,主要分为三个区域:第一个区域就是从楼梯上来后的这块地方,基本就是个空阔的缓冲空间,啥都没有,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黄东来这会儿就站在这里。 第二个区域是老板、即顾其影的房间,那房间的门就在第一区域的边缘,这会儿顾其影不在,门自然是关着的;而那房间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呢……连游靖也不是特别清楚,因为他平时进去送饭倒夜壶的时候,都是快进快出,不会多做逗留,也不敢东看西看。 而第三个区域,也是三楼占地最大的一组空间,由第一个区域角落里的一条走廊相连;顺着那条道儿往里走,绕过主人房,后面就有数个更大的房间,里面堆放着炼蛊需要的各种材料和工具,另外还有两间类似“实验室”的屋子,一间常年由火炉供暖,另一间摆着千年寒冰制寒。 此时游靖要去的,便是一间放着各种成品蛊的仓库;顾其影吩咐他给黄东来吃的“百顺丸”,真正的名字叫“百噬蛊”,中蛊后,必须定期服用特定的解药,否则就会受百虫噬心之苦。 这种蛊的效果,倒是没有极乐蛊那么厉害,而且其成品是一种看起来就很大的药丸,味道也很冲,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有人自愿服下,不过眼下用“给黄东来治疗身体异状”的名义,自是能顺理成章让他吃下去了。 不多时,游靖就拿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药瓶回来了,黄东来还是站在原地,看起来一步都没走开过。 “黄公子,药已取到。”
游靖说着,便递上了药瓶。 黄东来随手接过药瓶,打开瓶口倒出一颗来,然后凑近一闻:“卧!靠!”
他突然大声骂了俩字儿,把游靖都给吓了一跳。 “这什么味儿啊?又腥又冲,拿折耳根拌大蒜都拌不出这味儿来吧?”
黄东来一边说着,一边直摇头,“不行不行……这么大一颗药丸,又是这种味道,让我干吞肯定不行,噎死都有可能。”
“呃……”游靖一听,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别说黄东来了,换他来吞也觉得勉强,于是他接道,“抱歉,是在下失察,我这就去给公子倒杯茶水。”
说到这儿,他便要转身离去,但一想又不对…… “等等……这小子该不会是想调虎离山,然后趁我不注意把药换了吧?”
这一瞬,游靖心中暗道,脚步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视线更是不敢从黄东来身上移开了。 可是,名义上来说,他是奉命来给黄东来弄解症药的,没理由要这样防着对方,再者……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黄东来在防着他;万一他这么一套操作反倒引起了对方的怀疑,岂不是弄巧成拙? 就在游靖纠结犹豫之际,不料…… “哎~干嘛特意去倒啊?”
黄东来竟然主动替他解了围,“这儿黑灯瞎火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俩一起下去不就行了?”
游靖一想对啊,我干嘛非得让他在这里把药吞了啊,再说我本来就是要去楼下给他倒水的。 “哦!对,黄公子言之有理。”
念及此处,游靖赶紧点头,借坡下驴道,“那……黄公子请……” “好啊。”
黄东来答应了一句,随后便抬起手来,以一个十分自然的动作,欲把药瓶往怀里揣。 “诶!”
游靖见状,又是一阵紧张,不禁喊出声来。 “嗯?怎么了?”
这一秒,黄东来的手已伸到一半,那药瓶子有半截儿已经在他衣襟内了,但他一听游靖叫唤,堪堪又在药瓶即将离开对方视线之前停住了手。 “这药瓶……还是我先替公子拿着吧。”
游靖也是急中生智,“免得公子的衣物上也沾到那腥臭之气。”
“啊?哦对啊。”
黄东来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很嫌弃地就把那药瓶拿了出来,塞回了游靖手里,“对对对……快,你来拿着,一会儿我准备吃的时候,你再拿一颗给我就是了。”
游靖接过药瓶,仔细看了看,的确就是同一瓶没错儿,再结合黄东来的反应,他顿时松了口气,心想:“看来这小子是真没防备,是我想多了。”
于是,游靖将药瓶在自己怀内揣好,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东来不紧不慢地从他面前经过,顺着楼梯向二楼行去,游靖则是紧随其后。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二楼的那个会客小厅。 黄东来找了张椅子随便坐下,游靖则跑去给他倒茶;热水都是现成的,两分钟不到游靖便回来了。 “公子,茶水到了……不是很烫。”
游靖给黄东来倒上了一杯茶水,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似是在催促他赶紧吃药的话。 黄东来应道:“哦,好,游大哥你也坐啊。”
“不不,游某只是下人……站着合适。”
尽管游靖的武功要比黄东来高出很多,但他并没有任何僭越的行为,态度仍是客客气气的,毕竟他从主人那边得到的命令只是给黄东来下药,而不是翻脸和灭口。 “没事儿啊,现在就你我二人,再说大家都是为尊主效力的,你站着我坐着,那我多不自在?”
黄东来说着,摆出一副颇为亲切的态度,“呐,游大哥,你要再不坐,那我也站起来得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坐下就是。”
游靖这下也只能坐下了,但坐也不是好好坐——他只坐了半张凳子,上半身绷得直直的,也不敢往椅背上靠,好似随时要起来似的。 接下来那段等着茶凉的时间,两人之间没有对话,略有些尴尬。 不过,沉默也没有持续太久,黄东来终究是先开口了:“游大哥,差不多了,把药给我吧。”
“好。”
游靖应了声,立刻就伸手往怀里取药,然…… “嘶——”把手伸进怀中的时候,游靖的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不过身为习武之人,这点程度的疼他还是能忍住的,于是他便忍着痛把那药瓶拿了出来。 这个时候,游靖才发觉,那瓶身的颜色已经变了,本身是个白瓷瓶子,眼下却已成了灰褐色,而他的手上感到疼痛的地方,也沾到了这种颜色。 他再低头一看,不对……那颜色已经有一部分染透了他的外衣,且位置就在他心口附近。 “唔——”这一瞬,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心口好似也有一点疼…… “怎么了?游大哥,是不是觉得气有点喘不上来了?”
黄东来可是小心得很,问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后退几步,远离了游靖。 “你!”
游靖自知中计,赶紧运气,欲用内功封住自己心脉处的穴道。 然……他不运则已,一运功,他的心脏当时就停止了跳动。 不到一分钟,游靖就倒地不起,一命呜呼。 黄东来看着对方尸体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念道:“跟我玩毒……呵……就凭你?”
………… 把游靖的尸体搬回三楼并没花费黄东来太多时间,毕竟黄哥只是用不了内功而已,练武之人的那身力气还是在的。 摆好了尸体后,黄东来先是把那个已经沾了毒的瓶子给处理了,然后在游靖身上搜索了一番,结果……除了一把藏在腰上软剑之外,其他的,他竟是啥都没发现——连把钥匙都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黄东来知道这不归楼的老板、即那位尊主就住在这三楼的“思秽居”里。这件事,在他和孙亦谐来吃饭的那晚,他们就已经在与薛推的聊天中得知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城中很多人都知道的。 但是,游靖作为每日给老板送饭的心腹,他身上居然没有三楼任何一个房间的钥匙,这显然不正常;哪怕老板那个房间的钥匙在老板本人身上带着,但其他房间的钥匙游靖肯定得拿着啊,要不然他刚才去后屋取药的时候是怎么开的门? 像这种异常,黄东来可不会忽略掉,他和孙亦谐都是极为谨慎之人……尤其是在自己以身涉险的时候,两人那精明和慎重的程度都会瞬间再拔高几个档次。 黄东来站在那儿思索了片刻,紧接着就拿起了游靖腰上的剑,干净利落地切下了游靖的一只手;待那只手上多余的血流得差不多了,黄东来才用自己的手拿着游靖的那只手,去轻轻地推了把尊主那个房间的房门。 黄东来这时还并不知道这个房间就是尊主的房间,因为也没人告诉过他,只是由于这个房间的门是踏上三楼后能看到第一扇门,所以他才从这间试起。 吱——咿—— 木制的门板缓缓被推开,在黑暗中发出了一阵让人浑身膈应的动静。 这门,根本没锁。 黄东来反应奇快,他发现门没锁之后,第一个动作就是用袖子捂住了口鼻;这……也可说是一个用毒世家出来的人的基本修养。 你到了一个理应放着很贵重的东西的场所,但这个地方的入口并不隐蔽,且完全没有守备措施,那是为什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里的主人是个弱智;第二,其实“有守备”,只是你看不见。 这一刻,黄东来借着灯笼的光亮在门口往里扫了眼,一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一个点着的香炉正在往外冒着缕缕的青烟,他马上就确定了——这个就是防盗的措施,至少是之一。 想到这儿,他便捂着口鼻快步进屋,灭了那香炉,然后又迅速退出房间,将这屋子的门敞开。 做完这些后,黄东来也没有干等着那屋里的气味散尽,而是先转到了旁边的走廊,顺着游靖此前去的方向,走向了那几间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