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离开绥德城,那么这一去是死是活便犹未可知了,当然如今这种选择却是最佳选择。 身为知县,只有他前往清涧那些据守的宋军才不会军心动荡,他只要稳定住军心那么清涧才能据守时间更久。 待援军一至就能打退这支西夏军,且背靠绥德城粮草无虞。 深夜外面寒风刺骨,赵盼儿早已经与诸多女使在外面候着。 杨秉从马车上下来,连忙来到她的身边,解下身上的裘衣给她披上。 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轻声说道:“天气这么冷,怎么不知在里面万一染上了风寒该怎么办?”
这天色太晚,自然只能坐马车回来,否则夜里天气降温恐怕也着凉的。 赵盼儿看着他,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可我想你了!”
看着两人情意绵绵的话语,身边的女使都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徐妈也是在一旁说道:“夫人和郎君的感情可真是好,你们的关系是月下老人定下!”
这月下老人也就是后世所说的月老,不过人们常常说前世注定今生缘,都会说起月下老人。 因为这几日杨秉都是很晚才会从县衙回府,所以对于这么晚回来没有多问。 在堂中女使为炭炉之中又添了些炭,不比当初在驿站之时,空旷房间之中只有一个小小炭炉取暖。 杨秉坐在书斋之中,今日并未如往常以往看着公函,罕见的就静静地坐在那里。 赵盼儿接过女使手中的茶盏放在了书案上,书斋不比当初在东京之时,如今的陈设显得简整大方。 在旁边是一处茶室,茶具尤其是炉、炭等杂物储放于此,所以赵盼儿时常也会在杨秉忙于案牍之时,在茶室为他点茶。 她微微欠身将茶盏放下,温声问道:“今日未见你处理县衙公文,莫非你这大忙人闲了下来吗?”
在烛火下她的面庞更加明艳动人,杨秉就这么看着她。 以至于她都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着:“你今日可真是古怪,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你长得真好看,我没有看到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赵盼儿红着脸说了句:“油嘴滑舌!”
虽然是怪罪语气,但是嘴角上扬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弯的就像是月牙,比起此刻天上的月亮还要明亮几分。 说着说着杨秉的语气却有些失落,他语气沉重的说道:“盼儿,我多想能够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下去!”
赵盼儿微微颦眉道:“怎么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会与你共进退!”
杨秉将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瞒下去也没有必要,这是明天都要面对的事情。 她眉头紧锁,紧接着泪水就在她的眼角打转,杨秉伸手去擦拭。 她没有任何的理由去留下他,因为这是最佳的选择了,作为一县的亲民官就需要为这数千百姓负责。 赵盼儿拥入他的怀中,有些语气哽咽道:“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杨秉瞧着怀中女子深情的看着她将她揽腰抱起,来到了他们结婚时的新房之中。 她身上的外衣也已经褪至肩头了,他顺势放下了帷幔。 …… 如今前往清涧,整个绥德城中武备只凑出了两百匹战马,而甲胄倒是没有那么匮乏。 毕竟乃是西北重镇之地,不过却也是十分繁杂,其中铁札甲和锁甲最多。 这即将开拔,百余人的队伍集中在校场之上。 西夏军皆是精锐,用一群训练不过月余的新卒也胜过胆气沦丧的巡检司这群老卒。 让他们守城可能有些用,可是让他们再次面对西夏军可能还会拖累己军。 杨秉明明是一个文人,可是当他骑着马来到了众人跟前,收住缰绳停在众人的面前之时,他们竟然生出了一份可靠。 他的目光坚定的扫向每一个人说道:“今日你等与我同往,可能将会有很多人死去,但我等身后便是我绥德县百姓,其中有你们的家人和孩子,我们有不得不战,不能后退的理由,今日你们之中谁人畏死便站出来,我绝不会怪罪!”
只有粗浅到不能粗浅的话,可是却让其他人十分共情,县衙里的官吏看着那个背影,心中也难免生出感触。 杨秉目光扫视一圈后,并没有人出列他继续道:“好,既然你们都已经有赴死的决心,那么谁人敢言退者以军法论之!”
“我在此立誓若清涧城破,我与诸位同死!”
西北男儿皆是豪迈气概,见知县竟然与他们同生共死,顿时只觉得气血翻涌,随着有人喊着:“万胜!”
其他人的声音也纷纷应和起来,声音也愈发强烈。 元奎手中紧握兵器,眼神也是怒目圆睁看着那个马上的身影,只觉得一番话让他血气翻涌。 他以往是看不上县衙的吏役,还有大宋的士卒可是此刻置身其中,心中不仅仅被使命感责任感包围,还要跟随那道身影的冲动。 刘奇从未想过那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的杨知县,此刻的杨秉披甲佩剑看起来却是威风凛凛的模样。 这二十多斤的锁子甲在身上,若不是座下有马匹,让他跑动起来要不多久就气喘吁吁没有了气力。 这毕竟是战前鼓舞士气,身着甲衣显得更加威严些。 人皆一马双骑,杨秉本想留下吴六若是他真的遭遇不测,让他护着亲眷离开。 可是赵盼儿的决然,还有吴六执意跟随在他身边也只能如此了。 一路上长途跋涉,清涧距离绥德城有近四十里的路程,近半日的功夫方才抵达。 他自然不能一人坐着马车前往,只能同甘苦一起骑马前行,待抵达了清涧后亮明身份立刻有士卒将他们迎了进来。 他虽然如今骑马十分熟练了,可是身体上的疼痛是无法避免的。 守城的主将看着面前一身戎装的知县都不敢置信,竟然值此时机还敢跑来了清涧城中。 如今的杨秉未着甲胄,这长途跋涉自然不会着甲。 他面色有些苍白,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而比起此行的其他士卒皆是面如常态,脸上没有任何土色,反而意志昂扬。 从此处可以看得出,杨秉与这些士卒身体素质相差可见一般。 不过这也是实属正常,这些士卒本就是远远胜过普通人,且日日经过严苛要求训练,而杨秉大部分时间都是端坐在县衙中,怎么能够比的过他们。 在杨秉亮明身份后,两名保定军士卒通报后作为镇守清涧的主将秦安亲自出来迎接。 秦安虽然身为指挥使,可见如杨秉这样的七品文官到来,他依旧十分自然的伏低做小。 一营的最高长官为指挥使,而一营为五都,一都为一百人。 通过指挥使秦安口中得知,清涧如今拢共有步卒四百人,骑卒两百人。 就凭这些人若是与西夏军直面,如何能够抵抗的了。 有人看见知县的到来,虽然士气提起了一些,可是入眼所见的其他人脸上也尽是灰败之色。 与杨秉所才带来的百人士卒相比,士气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杨秉此刻眉头皱起,如今敌寇入境清涧守军竟然只有六百人。 他看向这个身材魁梧看起来有些憨厚的清涧守军主将,再次询问道:“此次西夏犯边,拢共有多少兵力?”
秦安肃然道:“据手下人禀告,此次西夏军大约有两千余人!”
野利旺荣加上未出现隐蔽的步跋子也没有如此多人数,西夏军来势汹汹,守城的士卒根本没有查看清楚。 清涧北靠绥德县,只要不断粮草据城而守问题应该不大。 杨秉看着面前的守将,像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忧虑。 于是安抚说道:“我此次前来绝无夺取秦指挥使之权,守城之责还需多依靠于你!”
看着杨秉神情认真与他作揖,秦安立刻诚惶诚恐说道:“下官绝无此意,知县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我绝无独揽大权之心!”
他的官职并不低于杨秉,但是在大宋武官在文官面前本就抬不起头来。 他还以为对方是在试探自己,所以立刻回答道。 他心中的确有此忧虑,对于绥德县知县亲自不畏艰险来到清涧,与他们同生死心中的确感动不已。 可是也担心对方会刚愎自用,胡乱指挥导致清涧失守以至于西夏攻进绥德城之中。 杨秉今日长途跋涉本就精神状态不佳,他揉了揉眉心像是能够舒缓疲劳:“秦指挥使你不必过于紧张,这些话就是我的心里话,论韬略和战阵经验还有守城心得我都远远不如你,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作一杆旗帜为提士气,为正军心告诉这些守卒,朝廷并没有放弃他们,若是清涧城破我也绝对不会苟活!”
“言尽于此,这清涧守城之责便尽付于秦指挥使之手了!”
秦安面对这番话,也是十分动容说道:“要知县死,末将必先死于前!”
杨秉离开了屋子 之中,神情也有一些落寞恍惚,若是清涧城破所有人都活不下来。 他不是一个心如铁石的人,他只不过是忍住不在众人面前露怯。 他只不过是效仿澶渊之战赵恒亲征而已,虽然他的地位比不上当年的赵恒,可是他一县亲民官与军民共生死也已经足够振奋士气了。 这清涧城环境可就只能将就了,本该身心俱疲的他应该很困,可是如今却是没有多少睡意,借着烛火他翻阅起了《太公六韬》。 他倒不是临阵磨刀,对于兵书他也看过许多,对于立志想要收回燕云十六州的他,手中从未放下过兵书。 虽然说他没有实践经验,属于理论大师可是他更相信一句话,理论结合实践才能得出真知。 他知道自己水平有限,自己若是夺了秦安的兵权,自己对于守城的经验一窍不通,要知道一将无能害死三军。 他既不想作那丢了街亭的马谡,也不想作那长平之战的赵括。 他身后是八千多户的绥德县百姓,还有自己亲眷,他没有任何失败重来的机会。 秦安在军帐之中只觉得肩上担子更重了些,明明粮草问题解决了可是心里的压力却没有消减半分。 有人走进了帐内,说道:“将军,您万万不可交权给一介书生,如此重要时机我们干脆将他软禁便可!”
他神色焦急,他瞧见了杨秉屋内离开便立刻进门。 秦安呵斥道:“放肆,你好大的胆子,圈禁一县亲民官你也能想的出来,你难道想要不等西夏攻进来,我们清涧城内部就乱了吗?”
那人还想继续说,被秦安制止住了:“杨知县乃是真正不畏生死,为国为民的好官,下一次还听到此话,当以军法违背军令论之!”
此人梗着脖子有些不服气,他作为副指挥使掌控着清涧的骑兵,他见识过多少将士因为那些文官胡乱指挥死伤惨重的下场。 所以在听说这从绥德县赶来的杨知县,与指挥使议事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秦安负手背对着说道:“杨知县与我说让我尽力守住清涧城,他来此地所为的就是振奋士气,与我等共生死,若是清涧城破也绝不苟活!”
对于杨秉的话,来人觉得十分惊讶过了良久,方才说了句:“杨知县乃是一个好官!”
说完后便立刻退了下去,没办法文官的印象深入人心,那个在他们面前永远是一幅趾高气昂的样子。 …… 这清涧城外面寒风呼啸作响,这里可没有炭炉取暖,杨秉只能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凑着烛火继续看着书。 他手中攥着六韬,脑海之中将附近的山川地貌浮现在自己面前,结合书中的内容正在权衡着此战胜算几何? 论地形清涧城前的西夏军所经过之地皆是平原,敌骑有利交通顺畅。 且截获了镇戎军的粮草,根本无需担心粮草供应问题。 如今城中保定军还有他所带来的百余骑,所占据的优势便是清涧城,地势占据优势易守难攻。 可若是出城交战,人数不仅仅不占据优势而且对方那一些铁疙瘩,城内这些轻骑冲阵那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