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吹过,走在树枝底下便突然下起一阵雨滴,雨水滴落在脸颊上异常的冰冷。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上到处都是淤泥水坑。远远地便见大姑范文英拿着手机在过道上转悠地打着电话。范皊走近前唤了她一声,范文英没有应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仍自和手机另一端的人在说着话。范皊这时才看见范文英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刚哭过。她心头微愣,姑父坐在屋内的沙发上,他的面色有些憔悴,眼睛泛着红血丝,见了范皊一脸凝重道:“阿皊,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说。”
范皊满脸疑惑地看着姑父。“爷爷生病住院了。”
心突然就咯噔一下,瞬间就沉了下去。“什么病?严重吗?有没有送去医院?”
她木木地问道。“脑梗,幸亏昨晚叔及时发现并送到医院,现在还在余城人民医院,情况不是很好,叔叔小姑现在还在医院照顾。”
范皊嘴唇颤抖了一下,眼泪瞬间就从眼角落下来,她很想问问情况不是很好是什么意思,又想起外面眼睛哭得红红的大姑,突然间她就害怕问出口。光影略暗,有人从外面进了来,逆着光望去,是大姑。“现在情况怎么样?”
李田熙抬头问道。范文英偷偷试去眼中的泪水,声音有些暗哑道:“还是不太乐观,我收拾一下就立马过去,你昨晚熬了一夜刚回来就好好休息一下,今天下午你还有课,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也好,”李田熙点点头:“有什么情况就打电话。”
“大姑,我也想去。”
范皊连忙道。范文英停下进屋收拾的脚步回头道:“明天去,马上就期末考试了,课程落不得,刚好明天双休日,你上完课就随你姑父来吧。”
范皊还想说什么,范文英眼神坚定地望着她:“听话,只要你学习成绩好就是对爷爷最大的安慰。”
第二天下午一放完学范皊早早就收拾好书包和李田熙打车往余城人民医院赶去。铅灰色的天空依旧如昨日一样飘着绵绵细雨,她头靠在出租车后座的车窗玻璃上,心情异常沉重,爷爷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刚才路上李田熙告诉她说昨天和今天一直打电话给范平都无法联系上。范皊心里像沉着一块铁石,不断地往下沉。姑父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母亲,用头发丝范皊也能够想出来爷爷生病了,母亲肯定是不闻不问的。虽说姑父他们没有说什么,无疑这种避而不谈更令范皊觉得难堪。尤其是到了医院之后,病床上两个姑姑和姑父们都在,还有叔叔婶婶他们昨晚一直在病床前照看着,奶奶是上午小姑父把她接回家去的,说是家里还有两个堂弟需要她的照顾其实也是为了避免她看到爷爷这样伤心难过特意支开。此时爷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了,他脸色灰白,嘴巴里插着痒气管。手背上扎着针管正在输液。范皊本想叫他一声,被小姑范文琪拉向一旁,作了个噤声的手示:“爷爷刚睡着,别吵醒他,让他睡会。”
一边叫大家出去外面说话。范皊退在过道一旁,静静地听着叔叔和姑姑他们讨论着爷爷的病情。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范皊只听出个大概意思是幸亏叔发现的及时并送来医院才从死神面前捡回一条命,只是可能会出现肢体偏瘫,语言障碍等一系列后遗症,当下最好的办法也只能积极使用药物治疗。“你们有没有联系到大哥?”
小姑范文琪问道。“没有,都不知道老大在外面搞什么,经常都联系不上人。”
叔叔有些烦躁道。“我昨天回家问大嫂,大嫂说大哥也有一个多月没往家里打电话,上半年的时候整整好几个月没有联系家里。家里这边都不知道有多担心,这两年他身体也不是很好,在外面估计也很难。”
“再难也要联系家人啊。爸生病了老大婆娘来看都不看一下。”
这时婶子说话了。“大嫂昨天说要来医院照顾的,可是家里还有两个小孩走不开我就让她在家里不要来了。”
范文琪辩解道。婶子微微冷笑了一声,瞄了范皊一眼道:“她真有这个心就会趁白天小孩都去学校的时候来看望一下。”
“现在讲这个有什么用,联系不上范平当下也只能先撇下他,给爸治病才是当务之急。”
大姑范文英道。大姑父李田熙点头道:“你们大姐说的对,昨天我的一个朋友介绍了一位专门研究心脑血管疾病这方面的老中医,我仔细咨询了一下,那位老中医说可以先试着开几幅中药吃一下。”
众人点头同意,都说可以试着先吃几幅药来看一看情况。范皊全程一言不吭地站在旁边。眼睛有些湿润,她呆呆地看着住院部冗长的过道,过道上人并不是很多,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而凝重。她多希望父亲范平此时出现在医院门口,并向她们这边赶来,可是理智又告诉她不会的,家里人都联系不上他,他又怎么会知道爷爷生病住院呢?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大家都还没吃晚饭,呆了不多时,小姑领着大家在医院门口边上找了一个大排档吃晚饭,留下婶子在医院照看,待众人吃过晚饭回到医院时,老人已经醒过来了,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由于嘴里插着管子说不了话,他只是呆滞地看着自己的众多儿女们,范皊走上前中蹲坐在床前,哽咽地唤了声:爷爷。老人的目光静静地停留在范皊身上,似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范皊握着他另一只没有输液的手:“爷爷,你要快点好起来。”
“会好起来的。”
李田熙拍了拍范皊的肩膀安慰,又大声对老人道:“爸,医生说你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回家,妈还在家里等你回去呢。”
范皊看见老人动了动嘴唇,眼中带着一丝欣喜,像个小孩般望着姑父。范皊垂下眼帘,抹了抹眼角泪渍,心下有些懊恼自己动不动就哭,姑父像哄小孩般告诉爷爷马上就可以出院,其实哪有那么快,医生刚才都说还要再住院观察,是姑父故意插话进来就是不希望自己在爷爷面前泪流满面的。爷爷应该是想早点回家的,他和奶奶的感情那么好,从来都是称不离坨坨不离称,从未红过脸。奶奶眼泪比范皊还要浅,这回定是不知偷偷哭过多少回。当天晚上众人商议由大姑父留在医院看护,小姑他们在余城市买了房子,大姑便随小姑去了她那里睡,范皊则和婶子坐着叔叔的摩托车回了家里。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好在回来的时候没有再下雨。叔叔将范皊载到家门前的那个路口,母亲带着妺妺弟弟都已经睡下,范皊錘了好一会门才开。母亲捂着嘴打着哈欠,一脸惊讶道:“怎么那么晚,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我下午去了看爷爷。”
范皊一边回答,一边进屋开灯,将书包卸下挂在墙钩上。范母哦了一声,道:“死得不?”
闻言,范皊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只觉一股怒气从心口直往脑门上冲来,她回头脱口吼道:“你不去看便罢,能不能别老是喜欢这么咒人?”
范母先是被女儿这一顿吼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冷冷道:“怎么?嫌我说话难听?是不是谁又在你面前嚼舌根骂我没良心,当初。。。。”
“没人骂你。”
范皊打断她:“就是因为没人说我才觉得难堪。”
“难堪?”
范母双手环抱在前,倚靠在门边冷笑道:“当初我生你们三姐弟需要他们时,他们说早稻没望望晚稻的时候怎么不见得他们难堪?当初他们都恨不得我带着你们三姐弟去讨饭时怎么不觉得难堪?”
范皊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知道母亲说的这些都是事实,她无权干涉也无权指责,可心里就是堵得难受,她努力地平复着突然失控的心绪,在这个家庭的恩怨以及各人所处在的角色之中,她已经学会了冷漠面对,不管双方谁说的多狠,谁做的多绝,就像身体当中的免疫系统,当遭受到这一类病毒的攻击时,免疫系统则会自行将她包避起来,并用麻木迷失她的自我真实感觉。“我去厨房打水泡脚。”
范皊故意岔开话题,不想因这些陈谷子旧芝麻的事情与范母起争执。“厨房哪有什么热水了。”
范母微微瞥了她一眼,迈开步子在客厅神台旁边提起一瓶开水,然后找了一个脚盆将整瓶开水倒进去,端进范皊房间放在她床前。“这开水是前天烧的,应该不会很烫。”
说罢便离开进自己屋里睡觉去。范皊脱去脚上穿的靯袜。盆内的水温刚刚好。她一面泡着脚,任凭眼睛被泪水所模糊。喉咙被堵的喘不上气,过了好一会儿那股难受劲才慢慢缓过来。又听见外面晰沥晰沥地下起了雨。今年冬日的雨水格外比往年要多,随着年关的临近,老人们根据以往的经验说这很可能将会是一个烂冬年。次日上午她来到老屋那边看望奶奶,奶奶眼圈红红的,果然是哭过。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范皊唯有跟在奶奶身边陪伴着她。奶奶絮絮叨叨地跟范皊说了很多关于她和爷爷以前的事情,范皊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到了下午叔叔要去医院替换姑父照看爷爷,范皊想着明日要上课,打算去医院再看看爷爷便又坐着叔叔的摩托车来到医院。大姑父守了一晚上吃过早饭后就打车回了学校,范皊和叔叔守在病房里面呆了会儿,爷爷的情况还是如昨天一样,叔叔坐在一旁有一答没一答地自言自语般对着爷爷说话。爷爷静静地看着叔叔说话。这时小姑手里提着饭盒开门进来,范皊看见小姑只提着一钵饭忙找借口说要去车站坐车回学校上课。范文琪立即拉住她一只手:“吃了饭再去。”
范皊连忙摆摆手谎称自己在家吃过饭来的。背起书包便开门出去。或许是傍晚的缘故,走道上空荡荡的,人比昨天还少,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时从里面传出小姑的声音:“今天上午联系到了大哥,他现在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范皊在门口站了会儿,没有听到叔叔的声音。一会又听到小姑叫叔叔先吃饭的声音。范皊不知道叔叔他们心里面是怎么想的,可她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叔叔不说话就是在责怪爸爸。可是,好在爸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