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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1 / 1)

茫茫人海,有多少相遇,便会有多少离别。缘份是最妙不可言的,缘来时是你,缘去时也是你。范皊一直无法用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形容缘分,经历过大概有类似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之意。有些人,一个转身,还来不及再见,就是一辈子了。而有些人,兜兜转转,千回百转,最终又回到相遇的原点。严英英,便是在这奇妙缘份的夹缝中突然间掉落下来的一块玉石,之所以说是玉石,乃是因为范皊一直将自己这一路磕磕碰碰走过来的人生比自喻为一座钝钝的石头山,起先她是并不觉得自己这座石头山会盛产美玉的。直到某一天,她看见夹缝中掉落下一块石头,她拾起之时,竟惊喜地发现,那是一块深藏于心的瑰石。只是小小的一块,剔透的,美的毫无瑕疵,像一滴泪。严英英这个名字是封尘在她内心深处的一幅早已泛黄的看不清内容的古轴,并没有因年代久已而被遗忘。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课间时分,当上午第二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英语老师扶了扶镜框,用英文说了句下课,同学们响亮地用英语谢过老师之后。范皊跌坐回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保温杯时,发现杯里的温水早已喝光。她每次来例假的时候便有痛经的症状,特别是刚来的头两天经常会被痛的死去活来,那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直到有一次痛的实在受不了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她之后才明白过来经期是不能够吃寒凉生冷的食物。此后她再也不乱吃生冷的东西,后来每次来例假时果然有所缓解。她拿起保温杯,趁课间跑去寝室倒了满满一杯开水,回来路过别班的寝室的时候,正好听到二楼挨着过道旁边的那个女寝室,有人唤了一声“严英英。”

起初那三个字进入耳内之时并没有引起她多大反应,只道是天底下同名同姓之人太多,未必是自己心中所听到的那个人的名字,直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和初一班的教学老师李田熙是在同一个村啊?”

“他老婆范文英以前还是我们小学的代课老师呢。”

是另一个声音,细细的,带着丝软糯糯的意味。范皊微微停顿了下楼的脚步。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很快楼梯口便出现了两个女生,其中一个女生一只手拿着一袋零食,一只手正往嘴巴里塞着食物;另一个女生则双手抱着一本巨大的素描书,本就剪着学生头的少女,被封面上干净利落的线条越发衬脱出少女一股忧郁而文艺的清新气质。范皊侧着头,有些震惊地看向来人。第一眼范皊便认出了严英英,严英英的眉目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带着一丝温婉的柔顺,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身下的楼梯口,丝毫未注意到身边的范皊激动的目光,倒是她身旁的女生看见震惊得有些呆愣的范皊笑了,露出两排贝壳般细碎的牙齿,她将手中的零食袋往范皊面前一伸:“要吃吗?”

范皊起先是一愣,随即羞涩地笑了笑,摆摆手:“谢谢!”

那少女一点也不觉得生分,反而是一边挽着严英英下楼梯,一边回过头,露出一张花儿般灿烂的脸盆:“你好,我叫朱紫琳。”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生,但是这样的女生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反感,相反,这样性格的女生反而会让人不得不承认她特别可爱之处。楼梯口的阳光洒进来,金光粼粼,那是有阳光的一面,范皊沐浴在阳光之下,全身在一瞬间似乎都舒展开来。这一刻她心里想到的是镜江中学真的很好,这里的师生都是陌生的,所有过去的,即将到来的,都将可在这里选择重新认识或者交错而过。在褚晴丽的记忆中妈妈好像是在她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便远在湖北上班。那个时候她还小,还不明白双亲间的分离其实很大程度是一颗埋与地下随时都可能会被踩到爆炸的地雷。每年的节假日都是褚晴丽和哥哥觉得最开心快乐的日子。因为那是她和哥哥夜夜所念,心心所盼的妈妈归来的日子。每次当她看见妈妈回来时,都能够感觉到她一身的风尘仆仆的气味只为了她和哥哥的相见,妈妈经常会给他们带回很多新奇古怪的玩具,还有漂亮的衣服裙子,并微笑着问褚晴丽喜不喜欢,每次褚晴丽都极开心地告诉妈妈她非常喜欢。可慢慢地她却很少将那些漂亮的花裙子穿在身上,小时候觉得是妈妈买的,穿出去大家一定会十分羡慕她有一个这么疼爱她的妈妈,随着年龄的渐长,她便开始觉得既然这些衣服裙子都是妈妈买的,那么只有妈妈在家的时候穿起来妈妈看见一定会非常喜欢,所以她每一年都等啊等,盼啊盼,终于等到妈妈回来的时候,她开心地从橱柜翻出那些崭新的衣物时,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再也穿不进去了。期望中的惊喜没有降临,反而是伤心与难过却突然间如一场没有预兆的狂风暴雨一般袭卷向她,她还来不及做任何准备,那场暴风雨便将她淋了个透心凉。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抱着一堆依旧鲜艳如新的衣物恸哭。这时妈妈走进来了,抱起她安慰道:别哭,衣服穿不进去了妈妈再给你买新的。她却越哭越难过,她很想告诉妈妈她不要那些新衣服,她只想穿以前买的那些新衣服给妈妈看。爸爸是爱她的,几乎是溺爱,她亦是明白。小的时候,褚晴丽刁蛮任性的几乎没有边际。一次她因和哥哥发生的争执,故意趁哥哥不在的时候将他做好的作业本全都用水淹湿浸烂,当哥哥发现后拿棍追着她打时,被爸爸看见了,爸爸二话不话,照着哥哥面门两个耳光就扇了下去。他下手极重,哥哥当时脸颊就红肿起来,哥哥被这突如其来的两个耳光打的一愣一愣的,褚晴丽也在旁边被吓的一愣一愣地,过一会儿哥哥脸色红白交加目光含冤带愤地瞪着父亲嘶声道:“为什么要打我?”

“男孩子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她还是你的妹妹。”

父亲急红了眼,口吻却是淡漠的。褚晴丽到如今还记得哥哥当时的眼泪如金豆子般大颗大颗地往下滴。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哥哥哭泣,也是最后一次见他哭过。但是哥哥的口吻却比父亲还要强硬:“那妈妈呢?你还不是一样会欺负她,把她气走?”

褚晴丽只觉心里一阵惊恐,酝酿已经的狂风暴雨似乎在那一刻突然袭来,将她吹打的支离破碎。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恐惧哥哥话里面包含的一声暴风雨还是因为害怕下一秒爸爸会再次甩上哥哥几个耳光。当爸爸往前走几步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想像中的耳光声并没有落下来,爸爸只是红着脸往前推搡着哥哥,将他推赶出了门外:“给我滚出去。”

那一次的争吵,是哥哥和爸爸决裂的开始,褚晴丽几乎是在哥哥拿棍子追着她打的那一刻便后悔自己不应该将哥哥的书本浸烂。当她看见哥哥因为她而挨打时,她心里便更加的悔恨与自责。那天哥哥被爸爸赶出之后,天空便开始一直晰沥晰沥地下起了雨,一直到傍晚褚晴丽都没有再见到过哥哥,冬日的白天极短,黑夜擦的早,褚晴丽一个人蹲坐在大门口,在傍晚雨雾朦朦,影影绰绰的人群中开始寻找哥哥的身影,她等啊等,直到门口再也没有一个人路过,直到她看见对面的马路上点燃了万家灯火,可是哥哥始终还是没有回家。她开始着急了,她请求爸爸去找回哥哥。爸爸却只将她牵进了屋内。屋内灯火通明,煮饭阿姨早已备好了美味可口的饭菜。褚晴丽心不在焉地坐在饭桌旁,爸爸为她盛了满满的一碗她最爱喝的鸡汤,阵阵肉香弥漫在室内。这在他们低头吃饭的当口,这时门外却传来一个声音:“你还吃得下饭?”

大家全都抬头,门外走进来了一个身影,是远在老家的爷爷,爷爷头发已经尽皆花白,背也驼了,手中的拐杖在地面上一嗒一嗒发出沉闷的响声,他面无表情坐在哥哥平日吃饭时坐的位置上。爸爸的眉眼是和爷爷极像的,尤其是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那份冷漠中夹杂着自内向外散发出的威慑力,常常会令褚晴丽不安地闪往一边。“吃饭了吗?爸?”

爸爸开口道。煮饭阿姨很识相地立马进厨房去拿碗筷。褚晴丽低低地叫了一声爷爷,不知道是不是老爷子没有听见,并没有回应她。爷爷一直和奶奶生活在老家,除非有什么事情,不然老两口是决计不来这边的,而今天奶奶却没有来,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爷爷可能是为哥哥的事情而来,空气中有一种低极了的气压,她低着头只顾吃饭。但是爷爷和爸爸两父子的一言一讽的话语还是被钻进了耳内,褚晴丽才知道哥哥一个人硬是顶着冬日里的寒风冷雨地走了几十里的路程回到了老家爷爷奶奶那里,爷爷说他回到老家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哆哆嗦嗦的什么也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闹着要回老家读书,再也不想回到爸爸这边了,奶奶苦口婆心地劝告,哥哥却依旧是无动于衷,他说在老家他一样可以好好学习,入高中,进大学。那天她忘记了爷爷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只记得后来的后来,哥哥终于如他所说的留在了爷爷奶奶身边,然后入了高中,考了大学。只是他再也没有回到过爸爸的身边,而她似乎却在一夜之间失去了那个曾经爱笑,也爱闹的哥哥。褚晴丽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就想起了这件事情,许是六月的骄阳正嚣张跋扈地炙烤地着大地,像极了那年专横任性的自己。考场外面的马路上站满了乌泱泱的人群,褚晴丽和妈妈站在马路对面的一棵树底下,六月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被分割的支离破碎地洒下细碎的光点,那些细碎的光点在路面上似有生命般灵动而跳耀着。即使是在树荫下,正午的热气还是一浪一浪地拂来。这一天是6月9号,高考的最后一天,多少学子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只是为了给这三日做出一份完美的答卷。当突兀的铃声响彻整个宁静的校园时,一瞬间喧闹的声音如潮水般覆盖而来,整个城市似乎都活了过来。最先站不住的便是考场外面的家长,一个个焦急地往校园内望去,仿佛下一个瞬间他们的孩子便会变龙成凤地从里面飞跃而出。褚晴丽是在校园内涌出了好几波考生的时候才看见一脸干净整洁的哥哥踱着悠闲般的步子慢慢向她们走来。妈妈往人群中挤了又挤,褚晴丽惊奇地发现此时妈妈的眼中居然含着泪光,她正欣慰地望着走来的哥哥,此刻她的眼中只有远处走来的哥哥。等哥哥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她们面前的时候,妈妈并没有像别的家长那般关切地询问考的如何,许是怕给哥哥太大的压力,她只是拥住哥哥道:我儿子是最棒的。哥哥有些羞涩地挣扎了一下,妈妈很快便放开了他。褚晴丽在一旁呵呵地傻笑着,那笑声却让她的眼睛莫名有些酸胀,那种酸直抵内心深处,她应该为哥哥高兴的,哥哥受过很多委屈,妈妈多关心他也是应该的,可是为什么心里竟然会感觉自己是多余的,内心居然会有这种龌蹉的感觉。褚晴丽甜甜地唤了一声哥哥,哥哥伸手揉了揉她细软的长发,温和道:“小妹也来了。”

“哥哥人生中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不来。”

哥哥笑了笑,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很快就会轮到你了,你可要加油哦!”

妈妈看着一双乖巧慬事的儿女亦笑了起来。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沉闷的天际中划过一道闪电,亮彻夜空,随即而来的是惊雷滚滚,没一会儿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妈妈从厨房端出最后一道梅菜扣肉念叨叨:“鲤鱼跃龙门,顺风又顺水,是个好兆头。”

哥哥却笑了,笑妈妈太过迷信,但他不知道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只要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就连狂风暴雨也可以成为美好的祝愿。夏日狂风暴雨过后的夜晚是清凉的,只是愈发衬得第二日的骄阳是炙热的。哥哥是第二天和妈妈一起离开余城的。临走的前几天妈妈就给她备好了吃穿用度等各方面的必须品,褚晴丽看着大包小的新的衣服、鞋子,就连冬衣也提前备好了,生怕她冷着饿着似的。妈妈带着哥哥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跟在爸爸身边,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她的心早已经跟着他们上了那日的火车。爸爸是爱她疼什么都依她的,只是她更明白那份父爱里面掺杂着更多的是对于她的亏欠与补偿。随着年龄的渐渐长大,她越来越不喜欢爸爸这份过份的宠溺。可是她又渐渐地发现如果自己也跟妈妈离开的话,那么家里就只剩下爸爸一个人孤零零的,到时爸爸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想到自己会不会很难过?因为高考,学校放了三天的假期,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同学们明显还有些没收回心,一大早走廊上嬉嬉闹闹的,教室里只有几个平日比较努力的同学正在争分夺秒地抓紧时间早读。同桌胡婉青便是那其中之一。胡婉青和胡婉如是双胞胎姐妹,姐姐胡婉如是隔壁三班的,听说成绩是相当好,当然胡婉青在班上的成绩也不差,更难得的是她有一股锲而不舍的勤奋劲。“我今天在学校的信件箱那边看到了一封你的来信。”

胡婉青将从头书本上抬起,又从课桌里面拿出一封信件交给她。褚晴丽微微蹙眉,信封上只写了收件人的地址,并没有写上寄件人的地址。“谁写的?”

她嘴里嘀咕着,拆开信封的粘条。里面只有一张贺卡,打开贺卡,上面展现出一条用纸折成立体的美人鱼睡在一块礁石上,旁边是海里的波浪,身后是一膄亮丽的渔船。贺卡一打开便响起了一阵悦耳的《生日歌》。贺卡上面也没有署名,只简单地写了:幸福快乐几个微大的字。“好漂亮啊,谁送的?”

胡婉青笑问道。“不知道,没有署名。”

褚晴丽将贺卡合上。“你生日到了?”

胡婉青又问道。“没有,早过了。”

褚晴丽干巴巴地回答道。见她回答的有些敷衍勉强,胡婉青悻悻然地闭上嘴巴没有再问。因着那封没有署名的贺卡,褚晴丽心里确实有些闷闷的难受。单看信封上的字迹她怎会不认识是谁写的,况且除了那个自己从不过生日的人,才会记得别人的生日,又有谁会记得她的生日?只是这样的日子终因少了她而显得越发的孤单与寂寞罢了。曾何时起,她与范皊之间居然会凌乱得如同一团乱麻。明明双方都在一步步地靠近,一遍遍地松解,可那些死结却越拴越紧。她们之间似乎隔着一个胡婉青,她知道范皊并不喜欢胡婉青,虽然她从未在她跟前说过,但是她却能够感受到,以前她们每次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有胡婉青在的地方范皊便会默默地退避三舍。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次调座位的原因。但是以她对范皊的了解,还不至此。只是自此后她与她便渐渐地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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