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感觉,就是粗,太粗了,粗俗粗鄙和粗口,没有一个笑话不是荤的,没有一个逗乐不是爆着粗口拿别人取笑的,从上台就开始损人,先损自己再损别人,有时候还捎带着损观众,还有在台上互损的。底下一群人在这种损骂中得到欢乐,不管有没有文化,不管有没有这么损过人的,都会跟着大伙哄堂大笑,跟我从前接触过的评剧之类的高雅完全不一样……”小六子似乎是在透过远处山头慢慢涌起的雾气,在讲别人的故事,娓娓道来,又满是伤怀。“……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的绝活也很厉害,嗓门亮、功夫深、能歌善舞又有真本事,还能惟妙惟肖地模仿很多东西,动物,明星,从表情到声音,十分逼真,感觉又像杂技又像武术,特别刺激,这是我唯一觉得提起了我兴趣的部分……”好像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儿,他的语气真心欢快起来,唇角也忍不住勾了勾,翘起一丝愉悦的弧度。可是这愉悦也只是一瞬间的,旋即这丝笑容就消失在了他的脸上。“……他们装扮也很奇怪。胖女演员,一条松松垮垮看着都怕它掉下来的缎裤,一件小得担心它藏不住身体的肚兜,露出又白又圆的大肚皮。身材好的女演员,穿着一条恨不得把腿和屁股都勒紧的紧身七分裤,一件露肚脐的鲜艳的碎花棉褂,脸上用黑色的颜料把牙齿和嘴边的纹路涂黑,头发用头油梳成两片瓦片头,怎么丑怎么打扮,没有一丁点儿好看的地方儿,所以我这么多年都不愿意找一副架,就是不想有那么一天我身边的人也需要为了取悦观众把自己糟蹋到这种程度,这不是艺术,这只是无底线的表演而已……”这回忆似乎让他很是排斥,说到这的时候他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来。丫丫这才明白六子哥为啥很多年一个人唱独角戏,原来如此,丫丫此时心里居然有些自豪。“……他们还自虐,自虐也虐他。在虐人虐己的氛围里搏取了同情与欢笑。男演员被女演员抽大嘴巴,抽得“叭叭”响,来惹人发笑。”
“女演员那么胖都还翻跟头,连着翻能从舞台这一角翻到那一角去,落地的时候墩得舞台地板“咣咣”响,我听着都疼。她被男演员猥亵,男演员做着不雅动作,她也配和跟着做,底下的观众笑得前仰后合两眼放光跟打了鸡血一样,我看了却只有难过……这人得逼到啥份上才会这么作践自己?”
“说白了,有些人就是喜欢这么做,但也有些人是为了钱。说到底还是思想有问题啊!如果你心里坚定,自然穷死也不会这么做。说到底,还是没文化。演员没文化,观众怎么喜欢,我就怎么演。老百姓没文化,分不清好赖,热闹就成。这就形成了这种畸形的现状。”
小六子忽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乎这回忆让他不自觉地有些沉重。“……所以,那次从小剧场回来之后,我就理解了师父为什么不肯让我们去那里看他们演出了。那跟师父教的完全不一样,简直是另外一种二人转。后来我跟师父坦白了这件事,才知道师父有这么一个愿望。我虽然觉得的确应该去阻止,但是也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能完成的,整不好还会遭到打击报复。所以,那时候我就劝过师父不要轻举妄动,不急不急。我还让师傅多收徒弟,等桃李满天下了,自然在他的带领下,就正轨了。师父当时只是摸了摸我的头,笑着没有说什么。”
小六子摇摇头,把嘴里的狗尾巴草吐掉,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说,有时候你跟你师父还真像。”
丫丫浅浅地笑了笑,用手抓了身下一块小石头,轻轻丢下山去,在有些昏暗的暮色中看着它骨碌碌地滚远,最终滚进树丛里消失不见。“哪里像?”
小六子诧异地扭头看向丫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