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李寡妇一直都把小六子家的事儿当成自己的事儿,把小六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结果这么重要的时候儿,这小兔崽子居然把自己给撇开了。人到中年的李寡妇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她就这么一个人背着抱着两个包袱,硬是从村里走到了镇上。心里想着要找小六子说道说道,其实等人站到了病房门外的时候,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简直有点儿无理取闹,跟个孩子较什么劲。她正在门口摇头苦笑,冷不防门里面的小六子端着脸盆开门出来。“干妈?”
小六子吓了一跳,手里的脸盆差点掉地上:“你咋来了!”
“咋的,我还不能来了?”
李寡妇瞪了他一眼,也不听他解释,扭身儿错开他进了病房。小六子吐吐舌头,不明所以,干妈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小六子赶忙跑去水房把脸盆里的水倒了,就立刻跑回来了。“干妈,还生我气呢啊?”
小六子嘿嘿笑着,腆着脸凑过去,抱着李寡妇的胳膊摇啊摇。其实李寡妇一走,他就意识到自己做的欠妥当了。干妈这么多年对自己对爹都尽可能地好,自己咋能在这么重要的事上把她撇开?只是当时他也心里乱糟糟的,想着只好以后跟干妈解释清楚了,眼下可是没法儿了。没想到干妈竟然大晚上的跑来了。“本来我是生气的,但是来的路上我自己想通了,你个小瘪犊子当时心里指不定多乱呢,我有啥好怪你的。”
李寡妇站在徐老歪的病床前,给徐老歪掖了掖被角:“所以这不是想着你伺候你爹肯定没工夫吃饭,反正在家我也坐不住,干脆就过来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守护病人是很辛苦的,你再能干也毕竟还小,你也没守护过病人,有个人替换着你,也轻省些。”
小六子笑得露出八颗大牙,眼睛都看不见了:“还是干妈疼我。”
“少贫。你爹咋样了?”
李寡妇瞪了他一眼,问。俩人都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以免吵到沉睡中的徐老歪。小六子摆摆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茶缸子给李寡妇倒了一杯水:“还那样,大夫来过一趟,说是吊的水儿里有安神的药,所以会比较嗜睡啥的,说是睡觉补充体力,对我爸有好处,让我不要随便整醒他。我刚给喂了点粥,才睡下。”
“那你吃饭了没呀?”
李寡妇担忧的神色放松了一些,关切地问。小六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吃了一口,我给我爹打的粥他没吃完,剩一口我吃了。”
李寡妇叹了一口气:“你这小瘪犊子,说你省心吧你是真省心,说你不省心吧,你也真不省心。”
说着走到门口边的空病床上,把自己进门时候放在这的包袱打开,把铝饭盒捧了出来,放在了一边的床头柜上。“干妈给你做了点高粱米饭,家里有现成儿的炖白菜,给你热热就带来了,管咋地也比医院的粥强,我放怀里捧了一道儿,还热乎着呢,快趁热吃喽。”
李寡妇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打开铝饭盒,摆好筷子。“诶!还是干妈最疼我。”
小六子眼睛一亮,痛痛快快地坐下来开吃。他是真饿了。他本来现在就是正在长个子的时候,正是能吃的时候,这半年已经比原来蹿高了一头多,那点粥底根本就吃不饱。更何况他吃完粥还给徐老歪擦了手脚,一通忙活下来,现在早就又饥肠辘辘了。热乎乎的高粱米饭,喷香的炖白菜,三口两口下了肚,正好熨帖了正在闹情绪的胃。小六子满足地咽下一口热菜热饭,端起李寡妇递过来的茶缸子灌了一口温水。舒坦多了。他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一脸幸福地朝着李寡妇傻笑。“傻笑啥,慢慢吃,我今晚在这跟你一块儿守着你爹,也好有个照应。你不用急,有我呢。”
李寡妇掏出手绢来给小六子擦擦嘴,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六子点点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埋头扒拉了几口汤泡饭,慢慢嚼着,出了神。“寻思啥呢?不好好吃饭一会儿都凉了。”
李寡妇皱了皱眉,轻轻拍了拍桌子。“干妈,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小六子回过神来,埋着头闷声说。“啥事儿啊?”
李寡妇愣了愣,下意识地问。“我不想上学了。”
小六子说道。“啥?啥玩儿愣?”
小六子的一句话,使得李寡妇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道。小六子眼神都不敢跟李寡妇对视,他飞快地咽下一口饭菜,静默了几秒钟,这才又开口道:“我不想继续上学了。”
小六子的声音又低了八度。“你个小瘪犊子,你要干啥?你这是要了你爹的老命啊!”
李寡妇瞪大了眼睛强行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你爹的心愿就是指望你念书有出息,你念书的这事儿十里八乡不说全知道,也快要差不多了。你现在说不念了,你爹的老脸往哪放?你要气死你爹啊!”
李寡妇原本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小六子又说了一遍的时候,她只觉得一口气冲上来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噼里啪啦地指责完小六子,自己并没有变得痛快,反而心里更堵得慌了。小六子这孩子,她从小看到大,这几年念了书,虽然看着和村里那些野小子明显不太一样了,但是底子里的脾气却没变。只是藏得更深了。小六子也是个犟种,李寡妇觉得多半来自徐老歪的熏陶。虽然徐老歪不是小六子的生父,但是,小孩子都是跟大人学的,小六子这点子驴气真是妥妥地随了他徐老歪的根儿。不过,小六子的倔强和跟徐老歪还不太一样。徐老歪是死倔,咬着屎橛子不撒口的主。你不赞同他,他就生闷气,然后吭哧吭哧地偷摸儿干。小六子不同。他讲道理,知道动变通,但目标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