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要在医院住多久?”
小六子用手背擦了擦眼角,问道。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重要。住院越久,说明大爹的病情越严重。况且,住院要花钱,病床的费用是按日收的,每天都在累加,还有治疗的费用,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农民眼里,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但在医院里,钱,就是废纸片。他们这个小家,就像是渺小的木筏在无边无际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漂泊,本来风平浪静,却遭遇了一场暴风雨的洗礼,木筏散架,木筏上的人落水。虽然好不容易各抱着一根木头,暂时安全,但还没感慨一句谢天谢地,却突然一个大浪打来,岌岌可危。大爹要是需要住院很久,那就意味着那将是一笔不菲的费用,他小六子这个家里的半边天,就要想办法去张罗钱了。“六子,你还是个孩子,寻思那么多干啥!有干妈呢。”
李寡妇明白干儿子的意思,眼泪又差点落下来,干儿子懂事,人小,心事重,压力不比他们大人小。“对对对,有我们呢。六子,你就安心念书,别胡思乱想,可别耽误了学习!”
哭大拿搓了搓手,也严肃起来,他可是知道,徐老歪最大的念想就是小六子念书。小六子摇摇头,一言不发了,只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床上的大爹,发呆。哭大拿和李寡妇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却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愁云。他们的压力不单单是小六子爷俩,还有,钱!病房里一时之间沉默了下来。许久,小六子再次开口:“我大爹的病情,我有权知道,你们不说,我就去问医生。”
小六子一脸认真地看着李寡妇和哭大拿。哭大拿无奈地看看李寡妇。李寡妇红着眼圈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拧……大夫说,恐怕得住三四个月。”
小六子心里就是一沉。他问这个,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得到这个答案,一时之间不由得茫然起来。演出单位的这次事故,动静儿闹得挺大,舞台垮塌不但砸伤了徐老歪,后台和观众区也受到了波及,很多人受伤。只是徐老歪受伤最重,哭大拿才亲自送到医院来,又去亲自接了小六子。只是他也很忙,还要去解决这场纠纷,所以呆不多一会儿就走了。走之前,他咬牙切齿地跟小六子发誓,一定要给徐老歪要到赔偿才算完。说完也不等小六子表态,扭头儿噔噔噔地就走了。小六子拒绝了李寡妇让他回家去的建议,坚持留下来照顾徐老歪。这里总得有人照顾,李寡妇的身份,多少有些不方便。小六子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他把家里的钥匙交给李寡妇,让李寡妇帮忙照看下家里,明天要是来的话,帮他带点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啥的。大爹需要住院三四个月,就是说得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李寡妇被小六子安排得哑口无言,最终掉着眼泪回去了。小六子这才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似地,整个人都瘫倒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胸口的憋闷感散去了不少,浑身上下轻松多了。这份轻松,是李婶给他带来的压力。虽然李婶是他干妈,但,毕竟不是亲妈,人家凭啥这么帮你?小六子歪着头看向大爹。他和大爹相依为命十四年了,就从有记忆开始,也差不多有近十年了。记忆里,徐老歪总是唠唠叨叨做这做那,琐琐碎碎的,除了睡觉,很少有安安静静躺着、坐着休息的时候。闲了的时候,大爹也总喜欢鼓捣他那些小玩意儿:唢呐,二胡,三弦,快板……摸一摸擦一擦,再弹两下,自得其乐。如果恰好是秋天或者春天,有太阳又没什么风,大爹喜欢搬个板凳坐在暖洋洋的窗户根儿底下,用三弦弹一支小曲儿。如果是夏天,大爹会在安静的午后,在院子旁的浓郁树荫儿凉里,吹会儿横笛。要是冬天,大爹就会在屋子里拉拉二胡。徐老歪这个绰号是村里人给起的,因为徐老歪性格很特,不但倔强,还是个三鞭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蔫不呲儿地没什么囊气。但是只有小六子知道,自己个儿的大爹是个有内秀的人。大爹总是闲不住,试图把自己这些小兴趣小爱好都融入生活里,努力把贫寒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小六子记得自己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写过一篇作文,《我的父亲》。他就专门写了徐老歪这些琐事。老师看了之后给予的评价很高,觉得很有生活气息,很生动。给了他一个高分,还给了他一朵小红花。这件事,小六子高兴,也让徐老歪得意许久,逢人就要拿出来夸一夸。现在,大爹他倒是安静了。看着安安静静的大爹,小六子眼泪又下来了。在小六子心里,大爹就是家里的擎天柱,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擎天柱会倒下。小六子心里很慌,他还没做好独立的准备,还没做好失去擎天柱,他该怎办的准备。他知道大爹现在不会死,但是,以后呢?没听说谁不死的。小六子越想越害怕,小脸都白了。这要是以前,他害怕的时候,会钻进大爹怀里。大爹的怀抱是温暖的,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但此时,他不敢,怕碰坏了大爹的身体。兴许是麻药的劲儿过去了,开始能够感受到疼痛了,睡梦中的徐老歪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风吹日晒的脸上堆起深深浅浅的纹路,又慢慢舒缓开。盯着大爹的小六子的心也跟着一紧,又一松。大爹没醒,继续沉睡。小六子轻轻站起来,从书包里掏出笔和纸,趴在空病床上开始列计划。这是他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养成的一个习惯。小学三年级,徐老歪开始逐渐把家里的事儿交给他管。那时候,小六子一闲下来就拿着一个破本子和铅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研究家里这点钱,该怎么花才能花在刀刃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