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个老娘们儿家家的，你懂啥?”李大国吐了一口烟，皱着眉头说：“反正我从镇上开会的时候儿听说，认字儿,在城里还是挺有用的。”
“那是城里。咱们这乡下地方，能有个学校都是国家政策好,俺们借了东风了，你没看他们招生多难吗?以后啥样且没个准儿呢。徐老歪那点家底儿，能供小六子念完这几年书就不错了。我看也没多大出息。”
王秋凤拍拍裤子，懒得跟自家老爷们儿掰扯这些有的没的跟她没多大关系的事情，起身出去串门找人唠嗑去了。李大国嘬了一口烟儿，看着自家婆娘出去的背影，愣了半晌才喃喃地道：“这玩意儿，谁说得准呢，万一人家有这狗命，就一飞冲天了呢？”
可到底这事和他一毛钱关系没有，李大国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徐老歪家的日子也好像从这时候开始，慢慢落在外人眼中的时候，也颇有了些起色似的模样。平日里，小六子上学，徐老歪除了伺候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儿，还跟着丧唱团在田间地头演出，赚来的演出费用贴补家用。小六子休息日的时候，往往也是丧唱团接大活儿的时候，如果不是农忙的话，丧唱团这些时间都会游走在附近的各个乡镇搭台表演。随团唱戏的小六子十足是个戏精，任何戏活儿都手到拈来，而且都能唱出新意来。二人转是两个人的活，一男一女，小六子没有合适的搭子能跟他一副架儿。这件事让哭大拿非常遗憾。但好在，单出头戏份，小六子是绝对的“红人”。小六子很快名声在外。有时候听说当晚有小六子的演出，喜欢他的观众们甚至不惜走好远的路来捧场。这样一来，哭大拿自然是赚了不少，给爷俩的报酬也相应地提高了。为了报答哭大拿，徐老歪也一改平日低调的行事风格，陆陆续续拿出了不少绝活儿为丧唱团演出，在十里八乡的名气更上了一层楼。良性循环一形成，带来的变化往往是巨大的。再加上李寡妇偶尔的接济和帮助，爷俩的日子自然比以前好了不少。好像曾经的饥饿和苦难都已经渐渐远离了这对父子，幸福和快乐终于开始降临在这座破败的土坯房里，终于开始眷顾这个贫苦的家。徐老歪也没忘了村长，买了些东西送给村长。王秋凤眉开眼笑，背地里说，还是徐老歪讲究。幸福的日子似乎总是显得格外短暂，好像都还没有来得及从这蜜罐一般的甜美中醒来，时间却已经悄然划过去了好几页。好像只是一转眼，树上的叶子黄了又绿，九曲河里的水冻了又化，村里的老人增长了皱纹，村里的小孩子长高了身板儿……几番寒暑，不经意间已经过了五年。很多年后，已经长大了的小六子回想起这五年的日子，都还依然觉得，如果生活可以一直这样平静无波地慢慢流淌，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可是世间事很多时候往往出人意表。“六子！快走啊！”
乡小学的大门口，黑子招呼正随着放学的人流往校外走的小六子。黑子是小六子的同学，住在学校所在的上东乡，但是跟小六子同学，还顺点道儿，所以这几年，总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搭伴上下学。两个人的关系也很好。今天是学校毕业考试的日子，俩人在不同的教室里考试，所以才没有一起从教室里出来。“急啥啊！”
小六子应了一声儿，到底脚下还是加快了脚步。“我早就交卷儿了，你咋这慢呢?让我等老半天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黑子笑着说着扑向小六子。俩人凑到一块，像俩小羊羔子似地互相推搡了几下，这才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地一起往家走。“这几天放假，你要不要出去玩儿？”
一脸憨厚的黑子一边儿踢地上的小石子，一边问道：“不会又有演出吧？哎！我听说隔壁班的赵小花儿贼爱听你唱戏，我哥们儿还看见她偷摸儿在学校后边儿小树林儿里练来着呢，不然我给你撮合撮合，你俩一副架儿得了。”
黑子的嘴又快又急，连珠炮似地嘎嘣脆。“你少胡说八道。”
小六子一瞪眼睛。小六子这几年长高了不少，堪堪比黑子还高一点点，虽然没有黑子肤色健康，但黑子不知为何，就是有点怕小六子。此时小六子站在黑子边上一瞪眼睛，黑子还真有点怵。“我没空，好不容易放假，如果没演出，我得帮我爸把家里的地弄弄。”
“也是，你家就你们爷儿俩。”
黑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忽地又想到一件别的事：“对了，你这次考试考得咋样，能上镇里念初中不？”
镇上的初中每年会向下属乡镇的小学发放名额，学习成绩优异的学生就能去镇里上初中。小六子虽然这几年丧唱团和学校两边跑，但是学业一直没有拉下，他脑瓜儿灵，老师一讲他就懂，所以成绩一直很不错。小六子想了想，笑着道：“肯定没问题啊！我爸最希望我念书，等我考试成绩出来他一定乐坏了。”
小六子现在念书长知识了，很多土话已经改了，比如说，爹，变成爸了。黑子正要酸两句，猛不防对面开过一辆小破货车，吱嘎一下刹车停在了他俩旁边，扬起一大片尘土，呛得他一顿咳嗽。黑子用校服袖子蒙住口鼻，张口就要骂人，没想到那司机摇下车窗探出肥胖的脑袋来，朝着他们吼；“小六子！快上车！你爸出事儿了！”
黑子和小六子当场就愣住了。来人黑子认识，是小六子放假时候总拉着小六子去参加演出的丧唱团的老板，叫什么大拿的。他忙扭头看向小六子。“大拿伯！你说我爸怎么了？”
小六子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问满脑袋汗的哭大拿。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没听清，还是听清了却不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