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方宏娜的房间里已经硝烟弥漫。“妈,凭什么?你凭什么说我是在等什么人?我才24,我现在不想找对象,有什么错?你至于说那么多难听的话吗?”
方宏娜被母亲软硬兼施逼问的烦躁不已。“今天下午我去李春芝家串门,李春芝她妈倒没说啥。我就是寻思,你这一天,这个介绍不看,那个介绍不相,你说你不是等他是等谁?”
“妈,你认为我等谁呢?你就明说,别绕弯行不行?”
方宏娜因为爽直的性格,平时最讨厌别人跟她拐弯抹角。母亲绕来绕去的对话方式,让她心烦不已却还得忍着。“好,那我就明说,你是不是等着那个韦书全呢?那个瘦的像个猴子似的,整天鼻涕拉瞎的孩子?”
“妈,你别乱说话,我不是等他。我才24,是我自己不想找对象,咱别去诬赖别人行不行?妈,我是你姑娘,今天晚上你说那些难听的,还有,像刚才那么难听的话,你就别再说了,行吗?”
方红娜缓和态度尽可能耐着性子跟母亲解释。“难听?!你知道邻居都说啥?……说咱家小子不娶,姑娘不嫁,他们背后说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你妈就说这么几句,你就受不了了?那你妈成天被人家戳脊梁骨的时候跟谁说去?”
“妈,谁家都有自己的一堆活、一摊事儿要干,人家都忙着过自己的日子呢,哪个邻居能闲着没事就就盯着你家?谁有那闲工夫成天就讲究你家的事儿?这些没影的话都谁跟你说的?……是不是她?整天啥也不干,就能无中生有的编排。”
“谁?谁编排了,事儿都在这摆着呢,还用编排吗?”
“你自己心里明镜似的,除了你那个好大儿媳妇,还能有谁?今天早晨我刚说她两句,晚上你就抓着我不放。我可真服她了,咋不去当个编剧呢?屈才了都。”
“小宏娜,人你嫂子处处为你着想,你别总是不知道好歹。她在娘家也是当老疙瘩的,嫁到咱家从来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咋就不长心呢?吃饭之前让你跟你嫂子倒个过,你就在那死拧死拧的,你们姑嫂俩处好了,你妈也能省点心,一点都不知道替你妈着想。”
方母说着,食指使劲的戳着方红娜的脑门儿。“妈,我那屋没热水了,我过来倒杯水。你咋还说小妹呢?小妹上班也挺累的,你少说几句,消消气。小妹,你也是的,不是嫂子说你,自个儿妈,生你养你一回,跟妈服个软,妈岁数大了,气出病来咋整?妈,听我的,有啥事明天再说啊!”
邱茹萍端着一杯水进来“劝解”着。“……”放宏娜心知肚明她这是来补一刀的,吃饭的时候她就明着说情暗着煽风点火的,她才懒得理她呢。邱如萍见方宏娜不搭理自己就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一脸宽容和宏溺的一笑:“妈,你看小妹还是这么小孩子气,您就别生气了。要我说呀,这感情的事是两个人的事,外人也说不清,现在都讲婚姻自由,您就别管了!再说儿女大了,儿大不由娘,就像我和明鹰,我妈那么嫌咱家穷,说啥都不同意,那我非得要嫁你大儿子,最后,我妈不也没招吗?”
“你放心吧,我告诉你小宏娜,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绝对不能让你嫁给那个蹲大狱的杀人犯的儿子,搬北京去有啥了不起的?爹是杀人犯,儿子能好到哪儿去?”
“啊,蹲大狱、杀人犯?!这一听都瘆得慌!宏娜,这你可别怪嫂子多嘴。嫂子跟你说,你看咱家虽然穷,但是我就是看好咱家爸老实厚道都出名,咱妈能干能张罗,你大哥人本分、朴实能干,所以,我家亲朋好友给我介绍条件咋好的,我都没点头,拧着我妈嫁过来。现在,我觉得我嫁对了,爸妈对我比姑娘都好,你大哥也疼我。所以,我从不后悔。那你说,咱不说人家北京那么大城市回不回来找你,就是那孩子真回来找你,那么老远把你嫁过去,我们能放心吗?万一他像他爸那样品行不端,轻了是家暴你,重了就是……哎呀妈呀!我都不敢往深了想,那遭殃的就是你呀!咱家就你这么一个姑娘,我们就你这一个妹妹,我们可不忍心看着你遭罪,别说是妈不同意,就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跳这个火坑。”
“他爸是蹲大狱的,杀人犯?妈,这话你听谁说的?”
方宏娜盯着母亲的脸质问。方母下意识的看了眼邱如萍:“你别管谁说的,是不是就得了?”
“呵呵,又是你,你能不能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你一天到晚的不累呀?要不你就找点啥事干,别闲的整天嚼舌头。”
方宏娜已经猜到肯定是邱如萍在母亲面前搬弄的,她都懒的追问她怎么知道的,反正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做不到的。邱如萍一脸委屈的看看方母,勉强的笑了一下,又“好言”相劝:“小妹,你别生气了,以后嫂子有啥事先跟你商量,保证不跟妈说,都怪我不好,一时心急就说了。挺晚的了,生气睡觉对皮肤不好,再说,明天你还得上班呢。咱姐俩要都在气头上,说的肯定都是气话,气话说多了伤和气。咱们把妈气坏了,咱当儿女的不就是不孝吗?妈,你老人家也别说了,也没必要为了外人生气,啥事都不能急,小妹慢慢就想通了。走吧,给我个面子,你先回屋,这都累一天了,早点休息,来日方长,以后再说。”
邱如萍推着方母转身的同时,故意把脚拌在方宏娜脚上的同时“啊”的一声往前扑了出去,手里那一杯水都泼了出去,却难免洒在手上一些。“小萍,咋整的?”
方母一惊转身去扶她。邱如萍捂着被水烫了的手,泪光闪闪地看着方宏娜。方宏娜紧抿着嘴唇冷冷的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快让妈看看烫没烫坏,咋不小心点儿呢?”
方母赶紧查看,见儿媳妇泪光中含着委屈的盯着女儿,她顿时也看向女儿,见女儿冷冷的表情,马上质问:“是不是你拌你嫂子了?”
“呵呵,不当影后白瞎了?妈说是就是,是我拌的,你姑娘是啥样的人你不知道?你姑娘故意扮你儿媳妇的,咋不烫她舌头呢?省得她成天嚼舌头根儿。”
方宏娜被气的怒极反笑。“啪”的一声在空气中响起,方宏娜脸上一热,她怔愣着心碎的看着母亲。方母也怔怔的看着女儿和自己刚刚打完女儿的手。“妈,你打我。”
方宏娜捂着脸,泪水夺眶而出。脸上的火热还感觉不到痛,但是心口窝已经刀剜一样。方母已经强势惯了,虽然心有不忍,还是狠狠的说了句:“你是我姑娘咋地,这家只要有我在,就不许没大没小。萍,妈去给你拿点酱抺上。”
方母说完就去取大酱。“活该!”
这边她刚一出门,邱茹萍就晃了晃被烫的手,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阴阳怪气的:“又不是开水,就是烫红了而已,你妈至于那么激动吗?呵呵,被自己亲妈打了,疼的不只是脸吧,这明天出去邻居看见了会咋说呢?不能说你是做了偷人的事吧?要不哪有亲妈打人这么狠的呢?你说对吧?”
邱如萍的声音全程压低到只有俩个人能听到却字字诛心。“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方红娜手指着门口怒斥着。“你以为我愿意看见你呀?高一就早恋:红娜姐,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今生今世只做我的新娘。请你无论如何要等着我,等我回去找你。咦,真肉麻,真恶心!”
“邱如萍,你敢偷看我的信,偷看别人信件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啧,啧,啧,我这当嫂子的关心你终身大事咋还犯法了呢?我要不看咋能知道你对杀人犯的儿子情有独钟呢?你妈要不制止你,你说你这么水灵个大姑娘,竟然嫁给个杀人犯的儿子,关键是还是个瘦的像个猴子似的玩意儿,哎呀妈呀,那咱们老方家的脸不得让你丢尽了!关键是你不知道磕碜,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你妈都打心里佩服我这个儿媳妇有正事,你还有啥可说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出去!”
“那我也比你强啊,成天就寻思咋早恋,为了那么个猴子不好好上学,连个大学都没考上,高中三年白花钱供你了,舔啥脸骂我?”
邱如萍话音一落,从走廊地上的影子看到方母已经走近了堂屋,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高考的时候是不是整天就想着那个猴子才没考好啊?”
“你,你到底是不是人啊?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明知道我考上的是吉林大学,那时候你们才结婚不到半年,家里哪有钱供两个大学生,老三从高二就奔着哈医大使劲,我当姐姐的能不把这个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他吗?你是亲眼看着我把大学录取通知书撕的,你口口声声这么关心我那么关心我,那个时候你们当哥哥嫂子的咋不帮帮我?咋不替爸妈分担一下?那样我会感恩你们一辈子,可是你们有吗?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进我房间一步,不许你再乱动我的东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方宏娜忍无可忍的吼子一句,她背着门根本就没看见母亲瞬间阴沉了的脸。邱如萍我就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婆婆回来,她立刻表现出几分畏惧的后退一步:“小妹,咱不说这些陈年谷子八年糠的事了啊!你消消气,嫂子不说了,没事,反正也没烫坏,谁让我是你嫂子呢?以后嫂子保证不提了,如果你俩真有夫妻缘份,他就是咱们老方家未来的姑爷,赶明儿也得叫我声嫂子呢。”
“小宏娜,你有完没完?你还能不能消停了?我们谁劝你不是是为你好啊!你咋就这么不知好歹呢?就你这么大喊大叫的,搁一般的嫂子早就跟你急眼了,我看你就是摊个好嫂子把你烧的。”
方母知道女儿从小脾气就犟,加上邱如萍那一番话的误导,就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女儿听不进去劝又喊又叫的,也就毫不客气地嗔了一句。然后又招呼着:“萍,走,上大屋妈给你抹上,别勒她,这就我把她惯的。”
看着邱如萍得意不已的背影,方宏娜无力的跌坐在炕上,委屈不已的她扑在被子上一阵抽泣,最后,她抓起挎包跑了出去。此时的方明昊正漫步街头,11年来,他的心情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轻松愉悦过。他拎着书放慢着脚步,藏青色的天幕下,与往日相同的街景却变得赏心悦目,连习习的晚风中似乎都沁着馨香。他己经给兆泉打过电话,特意叮嘱他务必给自己买跟沈心钰同一车次座位挨着的票。想到即将开始的旅程,他的嘴角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微笑。踏进家门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但是,他还是脚步轻快的回了自己屋。放下书,他想了想,转身去了父母那屋。方母正气呼呼的坐在炕沿边看着电视。方父站在窗前,不无担忧地叨咕:“宏娜能去哪儿呢?”
“爱去哪儿去哪儿!你惦记她干啥?没事就往人家李春芝那跑。人家懂事的小姑子都尽可能跟嫂子处好,她倒好,整天跟小萍横眉立眼的,人家小萍越不勒她,她越来劲。这就从小我把她惯的,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老二回来了,回屋了。”
方父看见儿子回来,回头告诉老伴。“回不回来能咋的?没一个省心的,这离了婚,成天早出晚归的,就不怕邻居笑话。你儿子没念完书,姑娘没上大学,都是我的罪,都是我这当妈的没正事儿,我这一天到晚都活在不是堆里。咋就没人想想?要不叫孩子多拖累的,我不离开厂子,能闹个最后连退休金都没有吗?我的苦跟谁说去?哪个儿女能理解?”
“爸,妈,看电视那?”
方明昊一进屋就乐呵呵的跟父母打着招呼。见母亲阴沉着脸白了自己一眼,父亲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以为父母还在因为自己无故悔婚而生气,就乐呵呵的凑到炕沿边挨着母亲坐下。回头看一眼父亲又看着母亲,态度诚恳的:“爸,妈,以前我对人生的态度不对,今天我突然明白很多,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们操心了,我要重新来过。”
“哼,你还知道啊!”
方母气呼呼的往一边挪了挪,跟儿子拉开距离。“嗯,妈,我承认,作为成年人,我对自己的婚姻太草率、太麻木,让你们跟着我操心,是我不对。但是事已至此,过去的也没法改变了。爸妈,你们放心,儿子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你现在才明白,那你当初想啥了?过大礼之前想啥了?彩礼钱打水漂都不响,找谁要去?”
方母生气地起身去关掉电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脸质问:“你说你是不是又跟谁处了?咋回来就婚都不结了呢?再说,我听说那个张月茹已经结婚了,是不是你替她背的黑锅?”
方明昊稍微一愣,马上解释:“妈,我没跟任何人相处,就是发现我和张月茹不合适,我对她没感觉,她也不喜欢我,我们俩就是真结婚也不会幸福。趁早分开,对谁都好,至于说谁提出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自己以后的人生规划好、把握好就行。”
“这么大的事儿,你倒想的开哈。那你早干啥了?没感觉,没感觉你跟人家处三年多,又订婚又要结婚的,你当是小孩过家家呀?谁提出来咋就不重要了?要是她提出来的,彩礼钱她不退行吗?”
“妈,那时候我才二十三,我真不懂,什么也都没想,我现在才想清楚,我这辈子不能就这么地了,我还得努力,还得拼搏,这婚不结正好。”
“拿钱砸鸭脑袋就想清楚了是吧?跟你那死爹一样,脑袋就缺根筋!”
方母忿忿的骂了一句抓过扫炕的刷子划拉着炕,方父在一旁脸上抽了抽,白愣儿子一眼没吱声。方明昊眼看着母亲就要划拉到自己跟前儿赶紧站了起来。他尽可能的解释着:“妈,你放心,那彩礼钱我肯定能尽快挣回来,你别把这点钱当回事,儿子将来肯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得了吧?别跟你那死爹似的,就会说大话挣小钱儿,那是一点钱的事儿吗?给谁花还得念个人情呢?她张月如能念你好啊!多憋气窝火!”
“妈,我知道你这些年过日子省吃俭用的,你心疼钱,儿子都理解。要不,你就这样想,那钱是我自己挣的,你就当是儿子从来没挣过这个钱,你就不会这么生气了?我爸他也那么大岁数了,你们这都过大半辈子了,多念念对方的好,别一骂我们就拐带着我爸,行吗?”
“我骂他咋的了,你说这家他付出过啥,这么多年挣那点工资够干啥的?你看看西院你张叔给人家儿子安排的多明白,再看看你刘姨父给儿女咋整的,啊!你看看他一天就知道鼓捣那个破菜园子……”方母喋喋不休的谩骂被方明昊打断:“妈,你别每次都这样说我爸,这些年我挣的钱,你就当是我爸挣的,看儿子面上少骂几句吧,都老夫老妻的了啊。”
“你还说,你就跟你爹一样不要志气,你看看人家秦晓明年薪多少,再看看你,哼!”
“妈,他是东北林业大学毕业的,我跟他能比吗?”
方明昊没想到自己实事求是的解释却不偏不倚的触到了母亲生气的点,她立刻怼道:“对,你妈没正事,没把你供到大学,是吧?”
方明昊心里一阵钝痛的看着母亲:“妈!”
“别叫我妈,是你妈对不起你们俩,一个有书不能念,一个考上大学也没钱念,你妈这辈子罪过大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呀?”
“你让我咋说啊,我这一天到晚都掉不是堆里了!小老二,你自己说,当初你说不念书,你妈问没问你?你要念书,我能不能不供你?”
“妈,当时咱家那么困难……再说我也没怪你们,咱能不能不老提这事儿?”
“你不提?!你不提,亲戚朋友就不说啊,邻居就不讲究你妈呀?当初家里是穷,咋穷能让你们饿死啊?咋穷我三个都供了,还差你一个吗?”
“……”方明昊震惊的无语的看着母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说了,你大哥都后悔的跟你嫂子说多少回了,他也后悔,你给他写信从来没说想念书,他当时要知道家里那么困难,说啥也得把部队津贴省下来寄回来,绝对不能朝家里要钱,绝对不能眼睁睁瞅着你不念书,你从来都没跟你大哥说过,你说你能怨谁。你再看看你大哥,从小到大到结婚,像你这么费劲了吗?让我操心了吗?”
“妈……你是我妈呀!”
方明昊忍不住悲痛的低低的喊了一声,他强忍着泪水看了父母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向门口走去。方母气愤的把手里刷子一扔,指着儿子的后背:“我是你妈咋的了?我生你养你,养出罪来了是吧?你跟我喊啥?你大哥从来不敢跟我喊,也从来不忍心跟我喊。”
“老赵,你别生气,别气坏了。”
方父赶紧上前劝说老伴的同时回头冲着儿子的背影狠狠的骂了一句:“就这样的儿子,要不要有啥用?一天到晚就他妈能气你妈,就不能学你大哥会说点话。”
刚走到门口的方明昊身形一晃,他一手扶住门框,一手捂住胸口,躬着身子半晌才缓上一口气,他紧闭着双眼仰起头忍着胸口刀剜一样的揪痛。他头也没回的踉跄着回到自己屋里,右手一直按压着胸囗慢慢的栽倒在床边,仰面躺好的他才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闭上双眼的瞬间,两行清凉的泪水无声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