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九月的杭州,依然艳阳当空,热浪滚滚,树才工学院的校门口,水泥地发着白色的亮光,进出只有稀疏的车辆,未见一个行人。小小传达室安静地立在大门左边,看门的大爷早已别处乘凉去了,只剩下墙上挂的多格蓝布袋,上面分别写了“机电(1)班、计算机(2)班”等字样。树才工学院是刚开办,总共只有6班学生,一栋巨大的综合楼。小木住在六楼,综合楼到传达室还有二百米的水泥路,小木已来回跑了三趟了。小木在埋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邮差怎么还不来呢!在小木跑过五趟的时候,邮差踩着绿色的自行车到了,小木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的信件。小木在五天前给云月写了第一封信,无非是写些“感谢你帮忙介绍修理生意,遇见你非常高兴……”之类的话,也只有半张纸,如果云月及时写回信的话,今天应该收到了。小木是第二天上午收到云月回信的,三张信纸,娟秀的小体字,小木觉得非常养眼,一连看了六篇,内容是介绍她家里的人和家里的情况。此后的一个学期里,小木每个星期都给云月写信,云月也每个星期都给小木回信,内容较为广泛,从家里到学校,甚至于老师讲课的内容都写在信里。小木把云月的信叠在枕头下,时间久了,觉得枕头太高,方才取出些放在箱子里。一个学期匆匆而过,第二个学期,也是小木即将毕业的学期,星期天,寝室里经常多出甜润的女声来,杭州姑娘秀美的身姿、悦耳的杭州话,使小木投去羡慕的眼光,那是杭州本地同学带来的女朋友。树才工学院的毕业生供不应求,台州、金华等地的用人单位还来学校“买人”,搞“有偿分配”,浮云县只有小木一人,是定向包分配的,所以小木不愁工作的事。闲下心来给云月写了封长信:有一位精灵,也许是三生石上的盟约,不经意间走进我的视线。犹如一个色彩斑斓的梦境,像一朵淡紫色的杜衡,那样的温柔、纯洁、美丽。凝视着她,眼里涌入一丝清凉,是世间绝美。她的眼神如此湛蓝,那是高远的天空,如此清澈,那是瓯江明净的山水。那里有浮云笼翠,那里有鲜花四季娇艳,那里有温馨迷人的芬芳。她衣袂飘飞,如瓯源晨雾万般轻柔,她的芳魂已融入我的每一次呼吸,我已无法摆脱她。正因同是故乡的根,才有柔情似水、温存体贴、情深意远。愿我和她集天地之灵,与日月同辉,与顽石共存,如翻涌不息之浮云。也许,这些都是一部想象的童话,她不明白其中璀璨与辉煌,她不知道其中的神圣。她能知道的生命轮回和她的美丽只有一次,但这种神圣可以超越三生的界限。当一切都老的时候,莲花台前,我会在慢慢读着今生的诗句,回想她柔和、明净的眼神,默默地祈祷,下一个轮回再给我和她一次更美的机缘。秀水商校建在偏僻的上岗背村,离秀水市区还有二十里路,只要是星期天,人迹罕至,非常安静。云月在星期六下午收到小木的这封信,只有云月一个人在寝室里,窗外不时传来高分贝的蝉鸣声,云月更感觉寝室安静得可怕。上午的时候,有好几个男同学邀请云月一同到市区去走走,云月拒绝了。看着同寝室的四个女同学走出校门,搭在不认识的四个男人崭新的进口铃木摩托车后,隐隐感觉有些寂寥。云月连看了三遍小木的信,感觉心在“扑扑”地跳,不时掏出花手绢来,放在脸上。不知不觉中,同学们都回到寝室了,云月看到同学们在不停地比划着新买的衣裙,同时在谈论着哪个男的更大方一些,中午请客是谁出的钱,谁的衣服贵一些。星期天,同学们早已走了,云月一个人在寝室,吃过早饭后,她关了寝室的门,仍旧钻进了蚊帐内,并且在蚊帐前加了一个夹子,她觉得这样安全、保密。找了一本较大较硬的书当桌子,开始给小木写信:窗外的风,又一次撩动窗帘,满帘的小碎花轻轻舞动。窗外的风,又一次撩动我的蚊帘,白色的蚊帘如丝轻扬。窗外的风,又一次撩动我的心帘,湛蓝的水面,就这样轻易地烟波四起……昨日那暖暖的午后,分明有位少年郎携走了我的一帘幽梦。乱窜的呼吸,慌蹦的心跳,一波接一波一直涌到耳根,热辣辣的,整整一下午。晚自修后,我最早逃进了我的蚊帘,趴在枕头上,趴在枕头下的那封信上,让笑容肆意地在脸上绽放。同乡小红姐姐太敏感,我得藏起我的笑容,不让她捕捉了我的秘密。哎,真糟糕!钟楼的钟敲了整整十二下了,我怎么还没睡着?我的床位靠着窗口,拉开了窗帘的一角,风轻云淡的夜空,迷死了人。我分明看见了东边有颗最明最亮的星星,正痴痴地在遥望着远处的那一钩弯月。窃了我幽梦的人啊,此刻的你是否也在偷偷地凝望星空?当花儿凋谢,红颜老去的时候,是否还有人儿再来轻扰我的幽梦?明年的今夜,星空是否依然静好?这是一位浮云女孩的梦。曾经有位女孩,坐在家乡的田埂上,一次次地凝望夕阳西下,看彩霞漫天,倦鸟归巢。仰望着双燕齐飞,她便幻想着身旁也有位少年,与她同看夕阳,共享黄昏。为了他,她愿做一生的守候。曾经有位拨猪草的女孩,倚在溪边的柳树旁,太阳照红了她的脸,山风却吹乱了她的发,望着满山翠绿,万物空灵,她便梦想着有位少年,与她同歌同舞,同吟同唱。为了他,她愿做一生的守候。曾经有位梦断诗词的少女,手捧诗书,一次次地泪流满面。李清照轻吟:红藕香残玉簟秋,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苏轼悲泣: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为了他,她愿做一生的守候!此生何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契阔,与子成悦。在每个烂红的黄昏,同看夕阳西下;在每个甘美的早晨,坐看云卷云舒。在某个深邃的星夜同吟“小轩窗,正梳妆。”

在某个迟来的日子,同唱“假如有来世,我头一个还找你……”小木在星期三上午收到云月的信,在校的全部课程已上完,老师正在讲毕业实习的事,整整两节课时间,小木都在看这封长信,看后,感觉有些晕乎,同学们都去食堂了,他才感觉到教室只有一个人。第二天,小木正准备给云月写一封回信,却又收到了云月的来信,云月把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讲课内容全记下来了,是张君瑞和崔莺莺的故事选段,最后写了一句:“祝有梦必圆!”

很快,云月收到了小木的回信。同乡小红姐姐在去食堂的路上碰到了云月,说:“云月,你今天什么事这样高兴?还一路哼着琼瑶的‘一帘幽梦’,有高兴事,别忘了请客噢!”

树才工学院机电(2)班教室内,女数学老师卷着长发、戴着眼镜站在讲台上,正在宣读上次考试成绩。读到最后,小木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正在纳闷时,老师问全班同学:“陈云月是我们班的吗?两个班他分数最高,96分。”

小木慌了一下,知道自己闯祸了,“这张试卷是我的!”

小木站了起来。全班哄堂大笑,小木的脸红到了耳根。静下来后,老师说:“这个玩笑不能开,没有成绩记录,是不能毕业的。”

原来,这季节,校园内花团锦簇,浓绿熏香。小木摘了许多花瓣和树叶,写上了“陈云月”三个字,然后夹在很多的书中,等看过以后,就成了许多美丽的艺术品。这种事情做多了,就成了习惯,不经意间,在试卷上也写上了“陈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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