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油灯两盏。
一盏点在殿内的柱子之上，一盏点在行禅的茶几之旁。
老和尚身披着一身烫金袈裟，正闭着眼睛打坐。
“咯吱！”
察觉到房门外传来的动静，行禅缓缓睁开了眼睛。
来人正是冬瓜，众人上山时曾有一面之缘，不过没有接触过。
望着行禅那一脸平静的模样，冬瓜似笑非笑地道：
“我这半夜来访，主持就不惊讶？”
行禅微微一笑道：
“寻常沙弥来寻我，定会小心敲门。”
“敢直接推门而入的，那肯定是外人了，而如今在我观禅寺的，除了诸位施主，再无他人，因此老衲并不惊讶。”
冬瓜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有些聪明！
感慨一身，冬瓜大大咧咧的走到行禅对面坐了下来。
轻轻锤了锤小腿，随后看向行禅道：
“那主持再猜一猜，我来寻你，意欲何为？”
冬瓜望着行禅，目光里露出毫不掩饰戏谑。
行禅微微一笑，脸上的褶皱就跟树皮一般挤在了一起。
“终归，施主不是来给香火钱的就是了。”
冬瓜微微一笑，随后道：
“主持，我这次来，其实是特地请主持您解惑的。”
“施主请说。”
冬瓜道：“我听说，踏入佛门，便能忘却生死，不惧一切，心中只有佛祖。”
“我想问主持一句，他们真的不会怕死吗？”
听到这话的行禅眼底露出了一抹若有所思地的神色，随后摇摇头道：
“有人怕，有人不怕。”
点点头，冬瓜道：“那些怕的人，自然就是修行不够了。”
行禅有些僵硬的笑着，没有说话。
冬瓜继续说道：
“依照主持的修行，肯定是不怕死的吧？”
行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
“死有所得，自然不怕。”
冬瓜猛地逼视向行禅道：
“那若是我要你看着观禅寺上下死绝呢？”
冬瓜的声音很和煦，甚至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容。
但眼底那抹杀意，却没有丝毫隐藏。
“阿弥陀佛。”
行禅打了一个佛号，随后认真的看着冬瓜道：
“施主，你已经堕入魔道了。”
冬瓜不屑的笑了笑道：
“你别管我入不入魔，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若是让你看着观禅寺血流成河，你当如何？”
摇摇头，行禅喃喃道：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若是真有那一日，老衲定会尽力阻拦。”
“若是你阻止不了呢？”冬瓜又问。
行禅沉默了片刻，随后道：“那自然是随众人同去。”
眼睛微微眯起，冬瓜轻笑一声道：
“你现在，知道我准备做什么了？”
行禅望着冬瓜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庞道：
“老衲知道了。”
站起身，冬瓜背对行禅道：
“所以，现在我给你、给观禅寺一个机会，或者说是机缘。”
“只要你让你那师弟无条件出手救我家公子，我不仅不杀这里的人，待到公子康复之后，我冬瓜定会派人重新修缮佛堂。”
“让你观禅寺，名扬天下！”
呆呆的望着冬瓜的后背，行禅没有说话。
冬瓜目视着夜空，淡然道：
“你不用着急答复我，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我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一定会让你眼睁睁看着观禅寺在世间除名！”
说完这话，冬瓜径直迈步离开了禅房。
深夜的夜空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呼呼吹过。
禅房的房门不断摇晃，咯吱作响。
行禅默念着佛经，但不同于往常，这一次，他的速度略显更快。
“咯吱！”
忽然，房门骤然合上，在深夜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行禅仰起头，借助灯火，一个长脸和尚，缓缓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来了？”
行禅声音有些低沉。
点点头，行悟道：
“刚刚那一番话，我都听到了。”
目光变得复杂，行禅道：
“那师弟看来呢，我该当如何处置？”
行悟一脸淡然道：
“想要救那小子，就必须传他易筋经的功力，但一个外人，如何能修习我佛门至高功法？”
“这是我观禅寺的规矩，不能破！”
行禅有些诧异，又觉得理所应当。
自己的这个师弟，的确是比较执拗。否则也坐不得悟道院那数十年的枯禅。
脸上露出一抹感慨之色，行禅喃喃道：“你应该看得出来，那小子来头不小。”
“山下，数千刀兵，就架在观禅寺的脖颈之上。”
“规矩，有时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师弟啊，若是你我不同意，那观禅寺，观禅寺上下众人的性命，可就要埋葬在这里了。”
行悟脸上露出一抹为难，望着行禅道：
“师兄，这不像你！”
点点头，行禅站起身道：
“曾经，我已经我的佛心已经足够坚决，足以笑看生死。”
“但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我还是不够释然，每当我一想到那些年轻的生命可能会因为你我的决定，而命丧此处的时候，我便忍不住的害怕。”
“师弟啊，我的心，乱了！”
望着行禅那有些害怕的模样，行悟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随后，是久久的沉默……
“呼！”
一道风声在房间内响起，再一看，行悟的踪迹，早已消逝不见……
……
悟道院客房。
或许是痛到麻木，又或者是李洛已经适应这种剧痛。
总的来说，李洛感觉自己似乎能逐渐掌控自己的身躯了。
撑着床沿，李洛颤颤巍巍的拿过了桌上的酒壶。
仰头倒了满满一大口，酒水顿时呛进了喉咙。
但此时的李洛却没有感觉丝毫不适，他需要酒水带给自己的麻木，缓解痛苦。
但当熟悉的酒味通过味蕾传来，李洛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孤身送自己出京的老人。
酒、是绕指柔。
是和张佐云拜别时喝的酒。
张佐云后来不肯入淮南，命丧城门外后。
李洛总以为，自己一把火烧了老人的尸体，烧了那坛酒，自己就能放下感情的羁绊，释怀对老人的愧疚。
但到了这一刻，李洛忽然明白，其实自己什么都没忘掉。
“铁骑黄沙征三州，”
“他乡莫染故乡愁。”
“待到将军还朝时，”
“把酒言欢与乐奏。”
过往如幻灯片一般在李洛脑海之中闪过，最后定格的画面，是老人立在满是烟尘的官道上，静静望着大军离去的情景。
一切的一切，李洛不是忘了，只是被他藏在心底，藏得很深。
痛苦时心静了下来，他才发现，有些回忆，总会不自觉的涌上心头，难以遏制。
“呼！”
窗户忽然被风吹开，肆虐的夜风如鞭子一般无情的抽打在李洛身上。
刺骨的寒冷和痛苦将李洛拉回了现实，他正准备撑着身子将窗户合上，却忽然发现在他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