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甥俩人向着大山深处挺进,陆陆续续也看见一些林场,不过他们来的有些晚,这都是民国十九年夏天,(1930年),下游林场排都放完了。 他们都是冬天伐木,冰雪地面特别滑,省了很多力,用马爬犁,或者用牛马,木头上套绳子一路拉到江边。 冬天他们在江边用长木桩子钉在地上,圈起一大块地,将木头连接起来,堆在圈内,春天桃花水下来,木头浮了起来,之前圈内下游方向留有门,或者到时候直接推倒,连好排,就可以放排了。 他们去年冬天伐来的木头,已经放完,现在也伐木,不过一来木材这时候取下山费劲,二来这样的木头太湿,算不得好材料,不过也放,只是间隔时间太长,两个多月放一次,其实大半的伐木工都回家歇着或者采山去了,剩下的都是掌柜的家里亲属,干多干少就那样,也不指望夏天伐出多少林柴。 甚至这些场子里连棹公头(放排把头)都没有,因为没活人家跟你这天天白吃白喝也不来。舅甥俩到了谁家,就让他们进去,人家也不怕他们,这里面这些伐木场子,胡子都不怕,胡子有家伙,他们也有,小柳子来了,指不定谁抢谁的呢。 另外都属于靠着大山混饭吃,谁也别挡谁财路,互相打了暗语对个黑话,能过去就都过去了。 走进第一家伐木场就是,掌柜不太爱搭理人,招呼个半大小子就把爷俩让进来,酒菜几分钟就上桌,各种的好嚼谷都能看见,一来他们靠着山,或打或买,总能搞到。 那他家需要放排的?要不然为啥招呼他们爷俩?人家不需要,不对,是暂时不需要,那年月酒菜不要钱?他们的酒菜更贵,要不然你以为拉纤的那么阔气,很多吃喝都是给他们从林吉方向拉纤送来的,甚至一样的东西比城里贵几倍。 那为啥招待他们?钱多了烧的?这叫做照应,伐木场依托放排人而活,那个年代也没那个运输力将木头运出去,全凭这些水上汉子玩命才有他们的活路。 另外人家掌柜的也是讨个人情的意思,家里放排,就差一个人,去你们棹里喊一声,你帮不帮忙?人家也不会差你钱。也有看他俩没走过排的意思,以后放排也来他家,这种活计说复杂也不复杂,有灵性的,跑个三五次就做棹公头的也有,这玩意也没处看去。 这地方的规矩就是如此,吃饱喝得了抬屁股就走,人家还告诉你,往上走多远,有哪家要走排了,绝没有同行是冤家的意思,主要是那年代木头没有滞销的时候,只听说过买不到木材的,没有卖不出去的,要不然你以为那年头谁能顿顿都吃带肉的菜? 这么和你说,那时候整个林吉城一多半的房子都是木头搭起来的,而且林吉往下一路到哈市,就没有不要这些木头的地方。 生意是好做,有人会说那会不会有人来这噌吃噌喝?这个我不清楚,也许有吧,但我知道这帮人非常不好惹,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一但看出来你骗他,哼哼,那个年代松花江里淹死鬼多了,不差再多一个。 往上游走,不到三四里,就有林场要放排,可还是白搭,没有棹公头,这爷俩还没虎到,“来来来,我俩打头。”
说出去也白搭,别的放排人也信不过他俩,谁会把命交到两个生瓜蛋子手里,再说这帮子林场掌柜也不敢,这木头就是钱,谁能放心交给他来,就他俩也走不了排。 这个林场掌柜一看这二位就是新人,不耕脸上一道新疤,跟着的壮小伙子虽然身体没长成,一看也是个能下力的,这位也是个妙人,看着徐江笑着调侃到: “放什么排啊,白瞎了小伙子,我家有个二闺女,养了十八了,我都舍不得她出门子。”
又转头对不耕笑到 “也没请教这位爷名讳,要不咱俩家嘎个亲,让你外甥到我那当个上门女婿,你看咋样,我送上礼钱三十块,有啥槛过不去?”
都是有过不去的槛才来放排,谁拿自己命不当命了? 说实话那年月,娶媳妇给养钱的那常见,招上门女婿给礼钱不耕都没听说过。他也不是啥口贩子(能言善道,有时候专指用嘴骗人的人),竟是呐呐半天没说出半个字。 那年代这样的人多了,掌柜也不在意,哈哈的大笑起来,徐江更是怎么参言也不合适。 这时候也有个穿着长衫的从边上走过来,四十多岁,浓眉大眼,个头很高,足有一米七多,这样的打扮人,不耕都得称呼人家掌柜。 此人向着不耕等人点下头,不耕连忙哈腰还礼,那人转身对着前面那位笑到:“老徐头,又卖你家二丫头啊.” “什么叫卖,这次我招女婿。”
那之前之人其实一点都不老,居然还是徐江本家,那年头还流行本家不通婚,都是东山来的,有的来了几辈子,甚至家谱都找不到了,这要是一家人,岂不是乱了纲常。 其实人家压根就是玩笑,真以为泥腿子一步就能跨入人家的阶级,那不是傻子嘛,人家闺女就是傻子,招上门女婿也得排大队,这还真不是开玩笑。 两个长衫人嬉笑怒骂半天。后来的姓常的问: “这老高又死哪去了,你这排都钉好了,他人还不来。”
徐姓老者笑道: “还不是上次价我没依他,耍上驴了。”
“都依他,你我得喝西北风去,越来越敢要了,那么几排木头要你我三百现大洋,我这老命也不值三百。”
正说话有个十几岁的小孩跑过来,先给徐姓老者欠个身,然后给常姓中年人打个千,才又转过身跟徐姓老者道: “掌柜的,老高回来了。”
那徐姓老者笑骂道: “这个货,最后还是看俺家钱好挣。”
常姓中年人和那伙计呵呵一笑也便不再言语,不一会有人领来个二十七八的汉子,竟比耕子还小不少。 那汉子一身短衫,两个肩膀到手全裸着,胳膊上肌肉一条条,手臂上几条血管清清楚楚,人长的倒是周正,就是左侧嘴角到下巴处一条大疤拉甚是恐怖。 他先跟这二位微微一躬,扫了一眼江面,然后嘿嘿一阵轻笑,看都没看不耕爷俩,估计把他俩当求上门找伐木工伙计的,那年头找伐木的人很多,相反养活伐木工的岗位哪有那么多。 那人也不言语,给两位掌柜行了个礼,就嘿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