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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天火之战·缓冲(1 / 1)

赫仁铁力大军压境,铁骑纠纠。祥麟军压抑已久的战意排山倒海而出,甫一出兵,便跑出急切的速度。十几万铁蹄,践踏着沙土碎石,在宽阔的大地上,于马腹之下的低空腾起滚滚昏黄烟尘,久久不曾弥散。握紧的双拳里,攥着才磨利了的兵刃,明晃晃的弯刀、长戈,向天空舒展,反射着斑斑点点刺眼的白光,照亮一副副嗜血的容颜。大张的口中,爆发出一声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如此行军,一日内即可逼近贺翎城墙。但,他们没有。不是他们不愿,而是他们不能!谁说贺翎没有备战?铁骑才到半程,还属于祥麟地界,土层便已是贺翎的“特色风光”:表面上薄薄一层干土壳子,踩上去才知是坑坑洼洼,深浅不一。战马本是气势汹汹地奔跑着,到了这里,却歪歪扭扭地打着磕绊,阵型一下便乱了。探马先行,搜寻得一大片尽是如此地貌,竟不知贺翎是何时下了这种功夫!慢下马蹄,慢慢前行,祥麟将士满心战意无处发泄,只将牙关咬得咯咯响,在心中提着一口气,要找贺翎人算账。行不到半日,地面终归平整了。然而还没等大军跑起来,先头部队那里忽然传来轰隆隆连声爆裂的响动。接着,一股一股黑烟从前方队伍行进之处冒了出来。赫仁铁力惊疑之时,前面便有兵士来报。“报!前方主力踏上火硝阵了!”

赫仁铁力问:“火硝阵有多大的方圆?”

兵士道:“回禀格勇达,自从和谈之后,咱们军中的战俘都移交到了地方上,给统一管着,军中再没有用来探路的奴隶了啊!”

那兵士心下极为难,偷偷看着赫仁铁力越来越沉郁的脸色,觉得这事不好,却也知这不是他能置喙的。前边陷在阵里的,都是他的战友,很多已经受了伤。先头部队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大家都知道,此战没有填坑的奴隶。而他们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失了战力,给身后几十万兄弟拖了后腿,精兵瞬间成了弃卒。难不成,要用他们大祥麟的伤号,去蹚这生死交关的火硝阵了吗?但他们深知道,后方已经看到了前边火硝阵爆发的情形。此时隐瞒伤情,除了暴露真相激怒赫仁铁力外,没有任何意义。这兵士来报讯的时候,伤兵们正在互相查看和处理伤处。他走了些距离,忽然听到身后不知是谁,哑着嗓子哭了一句:“我还不想死啊!”

接着,不知是被捂了嘴,还是被劝住了,再没了声音。这兵士根本不敢回头。他,他们,谁都做不了主。是死是活,看主将,看命。赫仁铁力自知,他脾气和作风太过刚硬,治军一向是又狠又绝。兵士们恐惧于他的决定,也是因为在他几十年戎马生涯中,确实下过几次这样的命令。但在这几年,他的想法稍稍有了些变化。也许是受太子一些作为的影响,也许是年纪大了,京城家里也有了孙辈,人心便软了。面对这些恐慌的兵士,他不由得想起他那小孙儿。他都想好了,等小家伙十六了,就从军。从百夫长慢慢做起,做前锋,做大将……若真有天赋,将来又是一个格勇达。可战事定然不可能一帆风顺。若有一天,他的孙儿也遇到如今的情形,在阵前伤了,或许要残了。到那时,他是希望孙儿能平安归来,还是希望拿着遗物和抚恤叩谢皇恩?想到这些,心中总有磨折,不愿再如从前那般决策。他如今想到,虽然尚未出兵,就折了一部分先头军,固然对军心有损伤。但若放弃不管,或者把他们发去蹚硝,对军心能算得上侮辱。毕竟,兵卒们来打仗,为的不是那笔死亡抚恤,而是活着,一直当兵,一直拿得到军饷。损失是一定要有的……赫仁铁力心中痛惜得半晌,终是下了令。“伤兵退后,速寻军医处置。先头部队每人一马,其余马匹及无主马匹,继续向前驱赶,蹚过这硝阵!”

战马虽是重要的物资,可终究比不过人命重,只能如此了。先头报讯的兵士闻令,大声应道:“喏!”

声音带着沙哑,面上却现了喜色,不待吩咐,驱马便往先头部队跑了过去。再传令,大军前行。此处是祥麟和贺翎相接的广阔地带,贺翎军更是肆无忌惮地安排防御,埋了许多的火硝在土层里,又将人头发做的引线从地下伸出来,微微绷直。一旦踩踏到这个范围,引动了头发拉扯机关,硝石内那块磷就会被猛然擦动,爆出火星——“轰!”

又一颗硝石,炸了。这些硝石并不是如祥麟的习惯,连成一片同时炸裂,而是各自独立着。一颗硝石炸裂,旁边不知还有多少硝石未启。一群马匹,才走出几丈远,便将沙土染得一片褐红。此后一再令马匹奋前,马亦知性命堪忧,不愿听令。祥麟军只好改方阵为蛇阵,循着先前的马踏过的那条路走,时不时丢些头盔,放一两匹马,探几步,走几步,一尺一尺往前挪。时刻处于紧张和恐惧之中,令人的怒意渐渐消退。过了这火硝阵,到了就地休息造饭的时分,军中气氛,已不是刚出营来的热火朝天了。赫仁铁力当然知道,贺翎军中虽有草包主事,但也不乏良将。是他的轻敌,导致行军之中散了军心。他在心中默默给自己记了一大过。//到了晚间,几乎逼近城下。短短三十多里的路程,祥麟将士们却被沿途各种机巧防御拖了一整日,战意寥寥,并不好如原计划版趁热打铁攻城。赫仁铁力看了满眼颓唐,也只得先传令扎营休息。扎营地能望见贺翎武洲郡外围城墙。于是,就在短短一夜之间,流言四起。“去探查的斥候说,看见贺翎城墙上又飘起了朱雀王旗!”

“我也听说了,对面的忠勇王亲自在城上督战,预备下好大一场恶战!”

“天啊,不知咱们明天能不能保得命在!”

“我有点怕……”流言传到夜深,赫仁铁力闻之怒火满胸。庸人!庸人!都有没有眼睛?这传谣的人,且自己去看看!黑灯瞎火离得这么远,对面城墙上一大团烽火,在人眼中无非一个小小亮点,哪能看见什么朱红王旗?又如何确认城上站的人就是忠勇王?可如今值夜的不能离岗,已经听了谣言去睡的又得保持战力,他坐在总帐,空有一腔清醒,却无法传达给三军!这定是贺翎人的计策,定是那些贺翎暗卫在营中扎了根!没关系,冷静下来。“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伎俩都是不中用的东西。“贺翎用这些诡诈,说明她们根本不敢开战,根本不敢正面迎战祥麟铁蹄。“防御工事准备到位又说明什么?最终不过是些微阻碍,仍然无法制止兵临城下。忠勇王已死,消息确凿。贺翎的将领们,不过是失去主将的无头苍蝇,祥麟的胜利唾手可得!”

次日一早,他也是这样誓师的。经过修整,战意回升的祥麟军,重新转为杀气腾腾的气氛。而今日的起点,比之昨天,离胜利更近了一大步!//祥麟先头部队带着攀城的云梯、抓钩,气势汹汹地向城下赶。可是,那是什么?朱红王旗!真的是朱红王旗!武洲郡城墙上,一面硕大的朱红旗在风中猎猎飞舞,其上三足朱雀图样展翅欲飞,随风飘扬。旗下立着金盔红袍的高大女将,在她左右手两边,也立着一些贺翎女将。“是忠勇王!”

“她没有死!”

先头部队中起了一阵骚动。原本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阵型,因为有些人稍稍立马犹豫而零散了些。贺翎城墙上,却没有如此犹疑。金盔的女子手执令旗,熟练地打了几个旗号。城上重弩像是刚刚接触了什么枷锁,忽然肆意吐息。弩矢头上不是矢尖,而是一小包桐油,点燃了射出去,落在祥麟兵士平素就用油脂浸润保养的皮甲上,顿时将人变成了一个个哀嚎着的火球。那桐油是雁家兵械营和方家秘方结合所制,里面又掺了药。点火之后,还会散发出浓烈的黑烟。随着弩矢落如急雨,黑烟渐渐地在低空聚集,使祥麟兵士避无可避,一接触到双眼,立刻被辣得闭起。只要吸入一口,就觉得满胸中都填满了又干又硬的石块,压着,挤着,喘不上气来。首当其冲的一批兵士,吸入那浓烟多了,从口鼻之中都流出血来,大片大片喷溅在襟前。还有一些身上已被烧伤,只在地上打滚哀嚎。几波弩矢射出之后,城下尽被那黑烟覆满。从祥麟军阵,到贺翎城墙,短短一段路,再无人能近前。这黑烟,就像是死亡在招手,连赫仁铁力这样强硬的将领,面对黑烟中隐隐可见的伏尸,也变了脸色。虽然黑烟的位置很低,到达不了城上,但贺翎将士皆早有准备,全都拿出湿布蒙起口鼻,避免黑烟飘散,危害己方。城上,那金盔红袍的主将略一转身,便不见了。这是对胜利胸有成竹之相。昨天晚上,这么自信的人还是赫仁铁力,今天却是……忠勇王?可是,陈淑予不在世的消息已经确凿,赫仁铁力并不相信那是什么诈死,也不相信现在城上的人是什么死而复生。那绝对是仗着远远一瞥,找人假冒的!可是,他知道,将领们知道,挡不住兵士们痴愚不改,纷纷退缩。“不是说她确实死了吗?她怎么活了?”

“我爹当兵的年头,她可是天伤星……”“这怎么打啊!”

赫仁铁力双眉蹙起,心中焦躁。他自然也知道,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如今行军上浪费了一天,贺翎的空城计上又浪费一天。出营时杀意震天的兵士们,如今都成了缩头乌龟。再耽搁下去,贺翎兵力集结起来,将会和祥麟军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而如今是集十倍而攻之的攻城之战,若两方旗鼓相当,祥麟方必然不可能取得胜利!一个唾手可得的奖品,忽然变成了水中捞月。这种变故,很少有人能淡定地承受。赫仁铁力当然也不能。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军临城下,已到了如此紧迫的时分,若不能提起战意来……“传令!此战中,军功和奖赏,依以往三倍计!若有无法再战者、殉国者,皆得三倍抚恤,记烈士功,妻儿老小尽享所在郡县的口粮抚恤。尤其勇猛者,待此战后,可在乡里族中立牌坊为敬!”

此话一出,祥麟军中只稍稍静默一瞬,接着,战意升腾。格勇达,从没有说话不算话过。“杀——”贺翎城墙上,准备得相当充分,火油、火硝,尽是城防战中用滥的伎俩,但该死的好用。一天下来,武洲郡外城上满布油渍,滑不留足。如此再消耗下去,只怕努力爬城的兵士会成为老老实实的靶子,平白被贺翎占了便宜去!天色还未黑,赫仁铁力就叫了收兵。他这计划一而再,再而三被搁置,眼看军心、战果,远远劣于他的预计,当然不能甘心!强扭的瓜不甜,且把今日军功和死伤的承诺兑现一批,将战意再提一提!明天,明天!且要贺翎女将们好看!//贺翎众将按照原计划,轻轻松松便获得一日胜利,城上几乎没有伤亡,各自心情松快,说说笑笑地下城来。京中信使已在营内等候多时了。恭喜过军情胜利,承诺了要将前线战况报回京去,那信使说了来意。原来现任定国将军雁骓已于京中产下一女,母子平安。均懿甚欢喜,亲与小婴儿赐号“乐鸣”,封“俊贤王”,食禄规制和郡王等同,并无封地。虽然荣誉头衔的意味比较浓,但雁氏从此出了享有御赐的名号的异姓王,也是大贵的开端了。方钊听完了消息就笑,和方镇眨了眨眼:“她家可没什么嫡亲的兄弟给皇上拴着,这不,小孩儿一落地,就得归皇上。”

方镇心领神会:“社稷不平,少不得天生卖命。”

“啧啧,太惨。”

“嗯,惨。”

“那你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哈哈哈!你说,将来她母子,该谁听谁的?”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更惨。”

“那你还笑!”

“你先别笑。”

姐妹两个凑在一起幸灾乐祸,决定待此战结束,必和雁骓相聚,再放肆地嘲她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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