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起,它俩就显出信任和亲近来。雁骓不过和它们玩耍一时,它俩就爱上了她,比对正主都要亲些。这事闹的,高翔宇一时不知道要吃哪边的醋才对,总之是非常别扭。“雁骓,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整日就知道嘴上哄我,实则一点也不保重自己。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他忽然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天啊,这是怎么了?刚才他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活像是个惯于唠叨的嬷嬷一般。说这话时,内心深处竟然有股怨气:“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你却视若无睹,一心要浪费它,是不是不在乎我?”
他这几日只是照管了家务,整个人就不对了。怪道总听下属们说家中婆娘唠叨得耳朵生茧,竟然跟日常劳作相关!但究竟是怎么关联上的,他一时搞不清楚。可雁骓似乎挺习惯这种态度。虽因被制止和被念叨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走过来亲了亲他:“好了,我知道错了。”
语气柔柔的,明显是个哄劝的意思,神态间倒像是个祥麟男子。高翔宇忽然领悟。他觉得别扭,只因这情形对祥麟男子来说,是颠倒到了女子的地位,觉得从一家之主落到低人一等的境地。雁骓觉得顺意,是因贺翎夫妻们皆如此,顺了她的习惯。他心中朦朦胧胧地觉得:难怪祥麟男子见到惧内之人便要大加贬损。原来是怕风气传开,人人都屈居于女子之下,变成像贺翎男子一般。可是,又有另外的不对处。他和雁骓,自然没有这根深蒂固的高下之别。不过是雁骓受伤不便,他才担起了内外杂活,并无怨言和勉强;不过是雁骓在乎他,才会明白他薄怒中的意味,好意过来安慰。但此刻他们两人情状,看在贺翎人和祥麟人眼里,只怕都要被嘲笑为“惧内”了。不过是两人正常相处,何来“惧”之说?原来大多数人眼中,夫妻两个真是要有固定尊卑,才有安全感的。或许悍妒之女折磨另一方的情形确实有之,但那只是少数。一旦发生,祥麟律法也会站在家主这一侧,绝不会轻饶悍妒伤人之举的。那么,若一家之主有足够的自信能掌握家中统领之位,还有什么必要去心心念念地担忧尊卑?有意思的是,现今他回想起听说过的“惧内”之家,竟都比规矩端严、尊卑分明的家中温暖许多。就像是端王爷爷那般,因一诺未守而被其妻牵绳惩罚,或许只是两人关起门来的小情趣,竟至于闹了这么大,就连如今后辈说起来,也道是“惧内”。岂不好笑?面对自己的伴侣还要心虚,草木皆兵地防着对方“反了天”,不叫惧内,倒把两个知情知趣,无芥蒂来往的夫妻叫做惧内。这真是有些微妙的心境,还要自己经得此事,方才有感触。//高翔宇正想得出神,雁骓忽然拍拍他肩膀,指着西边道:“翔宇,这是什么信号?”
“哪有——”高翔宇话音刚出口,西北边天空上忽然划过一道赤色流虹。一枚响箭在空中炸裂开来。过了一会,才听到远处传来的,轻轻的声响。想必那里近处的响动十分巨大了。高翔宇脸色煞白:“墨麒麟的响箭!”
雁骓神色一凛:“当真?”
高翔宇觉得像是被泡进了一桶冰里,从头到脚凉得透骨。握着拳,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话来:“老七……可还小……”雁骓不解,默默站在一边等他。高翔宇很快找回冷静,简单解释:“老七如果用了墨麒麟,且用出了成绩,皇上就会忌惮,进而像对待我那样对待他。”
雁骓微微皱眉:“会杀他的妻子?”
高翔宇道:“他才十六,并无妻儿。若是他成功调动墨麒麟,皇上的密令就会生效,他很快就会‘意外死去’。“这道响箭是墨麒麟集合的信号,想必他们已经准备行动了。我需要赶回去制止这一切。”
雁骓伸手带过一匹马:“我更需要及时回去。我营中不但有雁家军,还有松长信和玉昌郡主,万不可有闪失。”
尽快赶路需要两马换骑,是以两人谁也不让步。雁骓牢牢牵着手中马缰,高翔宇几次出手去夺,都被她轻松闪开。尽管她伤势还有不少隐忧,但面上看去,完全是一副痊愈后的姿态。高翔宇不敢强夺,只在口中劝:“你伤势未愈,还是我及时赶去制止的好。”
雁骓却目光坚定,道:“我近些,更容易行事。”
高翔宇有些急了:“等你赶到,这伤口又迸裂了!岂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这里才是源头!”
雁骓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别再拦我,这事非我不可。“你若出面去制止,照样是使用墨麒麟。你还要不要命了?“据线报,你们家老七也在贺翎营地。若是你弟弟带人伤了懿皇最宠爱的御夫君,你如何继续和谈的计划?如何解释这不是你控制战局的手段?轻重缓急,自己没掂量好吗?”
高翔宇一愣。虽然知道这只是原因之一,但他不得不去考虑。敌对双方的和谈中,任何一点小因素都会成为决定性的大影响。雁骓的考虑比他深一些,多一些。他眉间笼着些愁绪。心中明白:这次他又没接过重担,还是要让她一肩承担了两人的大事了。雁骓就在这当口,将两匹马都归在身边,就开始迅速检查马鞍等物,头也不抬:“抱歉,你得自己想法子回去了。”
高翔宇怎会介意这个?他自知多说无用,只从马鞍旁边取下一个包袱,抖开一套衣衫:“你换上这个去。”
雁骓转头看去。那是套通身黑色的便服,宽肩窄袖,其上缂丝图案,云海、麒麟,也是暗色的。不仔细看时只是一件黑衣,但拿衣衫的手稍稍一动,只见布料和花纹隐隐流光,低调雅致。这个规制,怕是只有祥麟太子穿得。山中无人,换衣也容易。高翔宇搭了把手给雁骓穿戴,口中解释:“就让他们错认为我到了,你能免于动手,安全些。何况,这是回去做救星,装扮可要潇洒高贵些。”
雁骓抿嘴一笑,道:“既要潇洒高贵,怎么这几日从未见你穿这件?”
想想也知道反常。他专意来救人解围,连干粮都忘了带,却带着套“潇洒高贵”的衣裳?高翔宇自然是为了重逢的好印象,才刻意带的衣裳,但被雁骓提起,却怎能承认?脸一红,强词夺理:“这衣裳时常在我马上带着,做个替换。我这几日担柴打猎,洗衣烧饭的,没得糟蹋了它的料子。”
哦,这么看来,这件当属他的心头好了。大事当前,雁骓没有分神的时间,也不再就着话头调侃他。穿齐了衣裳,将头发很快盘瓷实,又用头巾紧紧地包了,干净利落地跨上马去,垂头望着高翔宇略带担忧的眼神,柔声道:“我去了。”
高翔宇仰着头,看她一身风姿飒爽,若是落在别人眼中,该当潇洒无匹。但在他心里,只惦念着一件事。“你的伤,可还没好呢……”雁骓微微一笑,道:“必须作为,责无旁贷。待事毕,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伤好了联系。”
这一下把话都交代尽了,高翔宇只得点了点头。//一马狂奔,哪有顾忌伤口的余地?纵然这样着急往回赶,回到营地,夜也深了。身侧有些不适,裹布下面的伤口也许又裂开了几分。雁骓无暇顾忌许多。只因半路上,墨麒麟的红色响箭已经在天空炸开了。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响箭。上一次,这支响箭拿下了整个凤凰郡。而这一次,是要直捣贺翎后方的主力军大营。就像把一个人的胸膛扒开了,在心窝直接插上一刀。疼,当然是疼。但还没等疼完,人就没了性命。这七皇子和松长信类似,过早接触了杀伐之事,又无人引领仁善之道。只道是杀敌建功,心中纯然不觉得夺人性命的错处。这是人性里剥不开的,天然的残忍。却因他们位高,或者武功卓绝,从来未尝过自己的败绩,从无个感同身受的意思。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七皇子交还给麟皇高昶。这样,高翔宇就不必再为幼弟分心担忧。若是七皇子在高昶自己眼皮下面出了事,可怪不得谁。于是,她要寻找到玉昌郡主、松长信、七皇子这三个小儿郎。前两个好找,左不过是医帐和寝帐。且从易到难,一个个寻来。墨麒麟沉重的马蹄,已经踏在营中。哀嚎,哭泣,雁骓暂时无法顾及。在大营内,有雁家军,有伊翰林,他们会组织起反抗的力量,大局上不用她担心。但出了这种事,玉昌郡主和松长信肯定不能再在营中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