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懿后宫平静,虽然不会为这类事而烦忧,但她们姐妹二人一个样,家事和朝事都密不可分。虽然提起时玩笑几句,但心中也是无可奈何,没人可倾诉的。随意说了几句家常,知道了雪瑶的难处,均懿倒也没有插手的意思。两人说回正事,均懿少不得又动了气,道:“这些沆瀣一气、贪墨公款的链条上,环环都是朝廷命官。难道我陈氏于皇位之上亏待了哪家不成?是她们自己的分内差事做得疲疲沓沓,还要贪心不足。但凡遇上赈灾、救荒、兵祸,都拿不出钱粮来,却有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东西,和祥麟互相走私!”
陈雪瑶也皱了眉,微微点头:“自家里烂也就罢了,还与祥麟燕王有合作。被人家许些好处,就大开方便之门,连财货的来历都不问,什么都敢交易。简直放肆到了极点。”
她叹了口气,望向均懿,道:“姐姐,现今我不宁,你不快,莫非眼下只能静等结果,再无别的打算?”
均懿眼神一冷,肃然起誓:“若天数劫难可度,我之性命无虞,必有一场清扫。她们欠我多少,欠我皇家多少,总有一日,我要她们吐出来!”
她说这话时,已经力有不逮,动了这场气,强撑起身子疾言厉色。说完便再无力气,只好躺回床褥,艰难喘息。在外殿等待的蒙训郎官公孙裕杰闻声而入,忍着心酸凄凉的心绪到床边来侍奉,陈雪瑶才告退而出。//陈雪瑶在宫中一路行来,想及自己闹别扭多年的侍君,玉昌郡主陈逸飞,便改了道,向御医所而来。刚来到御医所旁边,郑华铭和陈逸飞师徒两个居住的院落门前,只见院门大开。青石板铺的地面,刚扫干净,又给撒过一遍水,金色阳光正照在小院当中,四四方方一块地,亮得像面镜子。陈逸飞正在那边检视着架上晒干的药草,阳光照在他身上,都似比照在旁人身上要温暖一些。纵然陈雪瑶身为悦王储,在京城名流与倡优之间广有风流多情的名声、满楼招袖的待遇,可面对自己未婚夫,却总有些类似“近乡情怯”的感受。昔日少年之时,她们也是两小无猜。眼见得月上到柳梢头,也学个人约黄昏后,每年元宵都会一起出门去看灯游玩。那时,陈逸飞金环玉带,锦衣裹身,粉嫩小脸如蜜桃般细嫩可人。现今到了初长成的年纪,只见他长身玉立,穿的普普通通。和御医所中的低阶医徒似的,用青布头巾包起发髻,穿着身简简单单的青布衣袍,带着种和身份不符的朴素,却掩不住那通身的少年风华。陈雪瑶一时也不知要不要上前招呼,只是立在门边,一直望他。陈逸飞早有人通报消息,方才就知她来了。只是他手头事没做完,就先将他未来的妻主和这晒架上的穿心莲一起晾在这。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来笑了笑,道:“姐姐今日来得好巧,我这边不忙,不若进来坐坐?”
这邀请在陈雪瑶意料之外。略一惊讶,陈逸飞也不多招呼一声,转头进了小院东边的房间内,她就硬着头皮跟了进去。侍从进来上了茶,又退下,陈逸飞这才悠然开口:“姐姐着急找我,有事?”
陈雪瑶对着别人冷若冰霜,见她这未婚的侍君,却尽融了寒意:“没事便不能来看看?”
陈逸飞闻言,笑道:“呵呵,承蒙姐姐竟如此殷勤想念。只是,我母亲不在家时,也没见姐姐亲自来过。现今有疑难的事,又逢婆母不在,而我母亲回京来了,姐姐倒往我这里跑。”
陈雪瑶被他一句说中来意,自思:“曾经是他听说纳侧之事就着恼,闹了一场决绝之意,这才断了联络。现今一个时常进宫,一个常在宫内,也互相避而不见。这样说来,若是就此生分了,两个人都有责任才是。”
陈逸飞不过口中嫌弃一句。如他在家中对母亲所说,他已做好了对将来的准备,以悦王储侍君自居,自然是妻夫一体的想法。不多纠结,接着道:“你我近来虽不走动,但关系总是妻夫。若姐姐有什么想问的,我也不用隐瞒,直接说与你就是。”
若在平时,陈雪瑶可能会随着话头谈笑几句。但今日见太子之病,心中存着不少事,没心情来聊些闲话。她拧起眉来想想,却又松开,向陈逸飞道:“这次边境‘换马’一案,岳母已经知道其中关键了?”
陈逸飞道:“善王府的消息,总是快人一步。我母亲不但知道关键,更已着手去做。那卖马的贩子,正和祥麟燕王是同一人,不必费两处心思。对付他的事并不会瞒着宫里,京城八王家家都有份,完事之后也各有好处。可惜我母亲回京时,婆母已经出发了。想必此时,她们两方人手已经汇合,婆母很快就会归家,姐姐不必担心。”
陈雪瑶闻言,点了点头。从陈逸飞的言下之意听得出,善王看他大了,已经会将计划做的事告诉他。尽管她那泰山大人是太子一系极不稳定的合作者,但她既然决定出手,想必做的就是有利于陈氏皇族的决定。然而,虽于眼下的换马案中短暂合作,但谁又知道善王以后如何打算?到了将来,逸飞又会站在哪一边?侧室之心未知,正室亦友亦敌。想及这个,陈雪瑶有些忧心忡忡,向陈逸飞道:“逸飞,你方才说我们‘关系总是妻夫’,我却不知你究竟意下如何。”
陈逸飞泰然自若:“就是我所说之意。”
陈雪瑶追问:“你仍要嫁我,是为善王殿下的事务,还是为我的前程,亦或是为别的?家中侧君是休弃不得的,你定然知道。怎么冷淡数年后,却又决意维持这门亲事了?”
陈逸飞坦然道:“我要嫁姐姐,仍是和咱们定亲的时候一样的心思,想长伴左右而已,你却问那些外物做什么?”
陈雪瑶想及曾经的两小无猜,笑了笑,却未全然放下心来,道:“总是外物使你我决裂过,所以不得不提心吊胆。”
陈逸飞回以一笑,道:“那可不是外物的原因,是你自己不愿承认对秦大郎有心。直到现在,我来问你,或许你也不会承认。但你纵然与我决裂,也要纳了他进门,做的却比说的坦诚。但凡你没这些‘万不得已’、‘身不由己’的,大方承认自己的打算,我也可以理解。”
陈雪瑶见他此说,切中自己性子上的缺点,随着点点头。陈逸飞就又问一句:“你实说,休不得他,是怎么个意思?”
陈雪瑶这才认真地想了想,道:“我喜欢你至深,只是他进门来之后,我心里却也渐渐喜欢他了。有什么休不得?不过是我不愿他回秦家去,也不愿他另嫁,只想把他放在身边罢了。”
陈逸飞柔和地应了一声,道:“既然你如此说,我自然会把他当自己人,宽和待他,不拿捏就是。”
陈雪瑶微微一蹙眉,道:“可是,他和秦家的联系……我还没有查清楚。”
陈逸飞冷笑一声道:“想必姐姐又口是心非。明明喜欢他,却拿对不住我做挡箭牌,不愿在他身上花心思。到了遇事吃亏,又把责任推到他来往母家的事上。都是京中官宦之门,谁家儿郎嫁出去就是断了线的风筝啊?来往母家不过是走走亲戚,算得了什么大事?”
陈雪瑶听他这话,有些惊讶,道:“我以为你心中不喜他。谁料竟这么为他说话。”
陈逸飞笑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都是同样年纪的儿郎,又同是你房里的人,你今日对他糊里糊涂,自然明日对我也是糊里糊涂。为了我自己,顺便也为他想到些应得的好处。”
陈雪瑶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低头笑道:“你既是我的侍君,家中内务安排你来做,我配合就是。”
陈逸飞见说得通透,陈雪瑶又肯听,多年不快渐渐消除,又与她说了些私房话儿,留了午间一起用膳。下午太子好转,陈雪瑶又去了长春宫。忙忙碌碌一整天,方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