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对峙了一会,屋内传来一声不太确定的问话:“螟蛉?”
落片雪花都能听清的寂静中,这一声叫出来,真如雷霆一般。雁骓才来得及应了一声,高翔宇便披衣敞怀,从内间一下拐出来。见到真的是她,面上惊喜交加,声音提高,又喊一句:“螟蛉!”
他整个人直接张开双臂扑了上来,热乎乎的骨肉之躯刚到跟前,就把刚被清冷晨风吹透的雁骓裹进怀里。雁骓只来得及松手将刀扔在地上,又被他双臂紧收,箍得动弹不得。只穿着一层贴身布料的胸膛贴在她胸口,那里面一颗心像是变了只兔子,大窜大跳的,快要挣出腔子来,扑通扑通不停,震得她胸口也跟着传来一阵酥麻。高翔宇力道也失了控,只顾着往下压。若不是雁骓着力顶着,只怕要双双倒了下去。他声音有些发闷,从她颈侧,擦着领子入耳:“太好了,你没事……”雁骓很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在她识海之底,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强烈地震动,搅起山呼海啸,令她气息失控,流窜不休。忽然想起,她曾经将那出过一次鞘的情剑封存在心底,丢进了识海深处。现在,那东西不安分起来。震动,叫嚣,终于浮出了水面。这才是真的糟了。她敢拿手段刻意去勾高翔宇,正是因为她有把握,高翔宇不是能让她引动感情的人。可现在是怎么了?这封存的感情,在面对高翔宇的时候,早就有了冒头的迹象。但她没有注意和压抑,反而和他愈加接近,终致到了今天这一步。剑在匣中,铮铮而鸣,眼看要出了鞘。高翔宇双臂坚实,紧紧抱着她,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雁骓只好抬起手来,将他从肩到臂,一寸寸推开。她觉察得到,每动一下,她心里就隐隐疼一下。像是被谁用力揉了一把,又揉了一把。高翔宇被她推动,才明白自己一时失控,表达太过直接了。他有些紧张。松了怀抱一看,她脸上没什么愤怒和抗拒,只有些尴尬。他再紧盯过去,却被她撇开目光。当她低了头去捡起刀来入鞘,路过他身边拐进内间时,却又瞟了他一眼。眼神里写着一句明晃晃的嘲骂。高翔宇心情大好。刚才的热情来得突然,让她有些害羞了?一向是她先攻,这次却忽然被他得了手。怀中还留着坚韧身躯的印象,让他在一霎时就压下了一个昼夜等待的不安,也改变了之前弯弯绕绕的计划,做了最终决定。还要用什么假意,哪有坦诚的真情更震撼人心?小心翼翼的假装、互相套话的虚辞,哪有今日直接一抱来得满足?没错,他知道自己动情了,又如何?不如趁胜追击,把她的心牢牢抓住,两好合一好。她要合作的诚意,他今日就给,且比她预想的更多。现在,将来,都不再虚头巴脑继续试探,也不用斤斤计较付出和回报。总归他是个男子,又是大祥麟未来的统御者,于私于公,能吃什么亏?走到门边,抬手将门闩插严了,兴奋之情溢在眉梢眼角。//天光已然亮起,雁骓进得内间,坐在窗下的暖炕上。自然而然拉过个草包软枕垫在背后,斜斜倚在窗棂。支起肘来,手扶在颊边,垂下眼皮,觉得马上要睡着了。直到高翔宇关了门回内间,也坐到暖炕上来,她才忽然睁开双眼,打了个激灵。以她一贯的精力和警觉之心,不可能到随时睡倒的地步。这几天虽然熬夜做事,她却一直提着精神,不露疲态,似是个铁打的一般。可是到了这里,见了高翔宇,突然从紧张中松懈下来,疲倦之意一波一波袭上脑际,感到和独处一样的自在,甚至觉得就此睡着也无妨。直到这时,她才不得不承认,但凡她还保有一丝见外的心,就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如。之前,她自以为和高翔宇之间没有信任,完全是误判。到现在重新论一论,何止是信任?说陷落也不为过。她半真半假地设计高翔宇,却把真的部分越了界。本来在蠢蠢欲动时就该警觉,可是她没有在意。直到脱开了理智,迸发出了热烈的感情,才恍然回神,却为时已晚。原怪不得别人,是她自己迟钝,从来没有深入探究过自己的感情,才会到了现今的境地。//高翔宇挂着些笑意,关了门就回到内间,正要说几句话,只见雁骓已经靠在窗上,闭目睡了。从她衣衫打皱、眼底发青的样子看来,这几日一定遇上了什么劳碌的事情,让她衣不解带地忙了许久。累成这样子,却依然来赴约。若说没动情,他才不信。高翔宇心里美滋滋,不愿多加打扰她,只退出来生了火,烧上热水,顺便把暖炕烧热,好让她睡得舒适些。是以雁骓耳中听了高翔宇关门就回来,却不知自己已经小睡过一刻,打了个激灵就睁开了眼睛。高翔宇对上她眼光,笑了笑,柔声道:“睡吧,我守着你。”
他本就是个热情外放的性子,又不吝表达,极易挑动他人心绪。现今他心中认定了对她有意,就毫无保留地释出了亲近和关心。雁骓本就困倦,又初探了自己心意,心防正脆弱。听了这话,比灌了一剂安神药还顶用,差点就此睡着。但是,她来见高翔宇,可不是为了休息。念及许多心事,她深深吐纳气息,想要借此清醒一些。这神态纠结着些许脆弱,落在高翔宇眼里,惹来他低声的笑。“在我跟前,就别逞强了。先好好地休息,我们再说正事不迟。你放心,哪怕睡上三五天,我也在这守着你。”
压低放柔的声音在喉间滚动着,脸上又挂着笑意,手中也没闲着,顺手把她扶了一把,放躺下去。这承诺抚平了雁骓的顾虑,让她一闭上眼睛,就陷入了沉睡之中。//雁骓睡了一晌,醒来时已经过午。这比高翔宇预估的时间短了太多,有些意外,往她身边坐了坐:“螟蛉。”
他话里含情,叫起这字眼,让雁骓不可抑制地心中一跳。她推枕坐起,道:“殿下为何苦等?”
高翔宇理直气壮:“因为你没来。”
雁骓道:“哦,原来殿下竟有抱柱之信。”
高翔宇笑道:“若能赚得你上一次望夫台,便也不亏。”
雁骓不意他还有这话,轻声一笑。就觉得他心真大,什么话也敢说,什么心也敢动,丝毫不考虑后果。刚一认识就喊着共偕白首,现在又拿古诗自诩她夫郎。虽然互相算计许久,可他态度里那股子热情一向是真的,也带动了她。以互相心悦的基础来合作,又有利益交换,还真像一对联姻结合的妻夫。高翔宇见她连这话也不否认,眼睛都亮了起来。但他想到双方合作的正经事还没说,只得先放下调笑之意,正坐于雁骓对面,肃然道:“螟蛉,我上次回去之后想了好多。最后,我明白了你的顾虑。我确实没有拿出最大的诚意。以这样遮遮掩掩的态度去见雁骓的话,我能提供的条件也会随之打了折扣,双方不对等,自然谈不成合作。”
雁骓应了一声,稍正了正坐姿,但没有高翔宇那么规整。高翔宇有些紧张,调了调气息,道:“我决定再没有任何隐瞒的,凡是我知道的,全告诉你。我相信你,也相信她,你们雁家军从不会让自己人孤军奋战。”
雁骓道:“殿下还是敌国主帅,如何是雁家军的‘自己人’?”
高翔宇反问:“雁家军在北疆的目的,是保疆域,退敌军。我可以做到这些,如何不是自己人?”
雁骓道:“殿下身为皇子,却行这通敌叛国之举,忘其根本。要人如何信任你能履行承诺?”
高翔宇本就决定不再隐瞒身份,借着这个话头道:“就凭我将来坐镇祥麟王朝治辖的疆土,足以代表祥麟的立场。”
雁骓反问:“太子稳固,又是殿下同胞。此等形势,欲坐镇祥麟,莫不是要效仿玄武门的旧事?殿下对亲父亲兄尚能狠下心来,我与将军只是外人,又如何能保证功成身退?”
高翔宇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坦然道:“是我之前有顾虑,未与你交实底,以至于此后越瞒越不像话。”
雁骓闻言,眼光一冷。若到了这个份上,他再敢耍心机,她也不会看在好感的份上饶过。高翔宇见她神色变了,知道她有顾虑。自问无愧,愈加坦然:“螟蛉,我之前瞒了身份。我不是代王,而是太子。虽然你可能知道我的名字,但我依然要正式见礼。”
他行了一个祥麟人会面的礼节,正色道:“本宫乃祥麟王朝东宫太子高翔宇,字宏达。祖籍铁阳郡,父为麟皇,母为麟后独孤氏。今与君逢于山野,却望他日可于明堂比肩。若合君之意,幸甚为盟,必不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