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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再论君臣(1 / 1)

第一份力量,可是临到做事的关口,却必须首当其冲地受个委屈。她想,雁骓也是因为雁家的前途,为雁家不再重蹈覆辙,才随着雁槿当年的选择进了宫,又决定效忠于她。纵然为这份投主的魄力,为这多年的信任,为昔时病中陪伴的情分,她也该想出更好的主意,给雁骓一个交代。但她权衡选择之下,还是要保障陈家的利益,就把雁家这份撇了下来。前几日见得母皇给定国将军添军费的手笔,她就觉得远远不如。这几天思前想后的,却一点补偿的方法都想不到。平白一句让人受个委屈,还想人干净利落地应了,又毫不追究,这怎么可能?均懿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我这边,还有些私财。虽然不多,但也是一点心意,你先拿着。”

雁骓气息一窒,眼神冷下来,直盯着她脸。均懿忽然心尖一疼。往常两人相处,都是她拿着皇子之尊,放了威严出来。权与力相较,即便雁骓少年英武,也要依靠于她。那时不消说,还是有些喜欢雁骓的臣服之姿。但今日雁骓,已经非比以往。北疆战神之名下,尽是白骨累累。虽然暂脱征衣,着锦簪花,貌似个风流倜傥的打扮,但近前看来,自有威不可侵的气质萦绕在眉梢眼角。此时这带着风沙的气势先放了出来,以她质弱之人,心又有些虚,几乎不敢对上那双凌厉的眼睛。垂下眼皮,轻声道:“我知道不太够,你先拿走这些,过了四月,我再补一笔给你。”

她本想抽回手来站起身,从这强大的压力之下离开,雁骓却敏锐感到她的抽离,双手一紧,将她手指拢回来。均懿能感到手指周围气息又通,一股温暖在雁骓手心缓缓流动。可与此同时,雁骓慢条斯理的质问也落了下来。“曾经我与你道君臣,你却与我论交情。”

“我一向知伴君如伴虎,但我愿意信你,把心交你。”

“我听你的,整个雁家就都听你的。你以为我还对别人承诺过这种事么?”

“现今你以利诱我,是你心里不信我。”

雁骓每说一句,中间都稍有停顿,是因均懿听着听着,将头越埋越低。几次想抽手出来,却纹丝不动。雁骓以轻柔内息控着手腕,力道温和却不容置疑,稍稍一带,便将她再度拉回,在掌中拢着。雁骓语气非常轻,但这话本身太重。“陈宜瑶,你拿我当什么?”

均懿抬头要解释,张了张口,却结在舌尖,眼泪不争气地滑了下来。她一向好强,被雁骓用这样的气势威压,心里不由自主划了敌我,不肯当面露出软弱,奋力挣扎了一下。雁骓知她脾性,面上看不出喜怒,匀着力道放了手。随手扶一把她手臂,将她向前带了带,未使她因用力过大倒向后方。威压骤减,归于悄然。均懿身子轻颤,转头时便泪水簌簌。扭过身子,从袖中摸出帕子擦脸,心中却想着如何解释。只听身侧一声轻叹。雁骓立起身来,转脸向她,撩了下摆跪下去。均懿听得响动转过头来,吃了一惊,急忙小声道:“我……我都不是有意的。雁儿……”雁骓又叹一声,眉眼舒展开来,不见愁容:“太子殿下。”

所以,这个声息,是从此以后只论君臣了么?均懿弯腰想去拉雁骓一把,忽而脑际一阵晕眩,急忙强自忍住。一手搭在雁骓肩头,心道莫不是要病发?趁着还喘得过气,她必须说清楚:“你……快起来。先帮我一把。”

雁骓并未站起,改为单膝跪着,双手托住她胳膊,轻轻把她抱下来。身旁就是炭笼,地上不凉。雁骓一手用截穴指法帮她梳理着胸口紊乱的气息,另一手在她后背轻抚。片刻之后,这次不适就缓了过来。雁骓见均懿立起身来,就将方才抬起的膝盖又跪在地面,微微低头,垂下眼睛,却让均懿可以看清面目。均懿见雁骓始终不肯平身,情知又是自己的心思走岔,做得不对,也又一次把她逼到这个地步。明明方才愤怒的是她,受伤害的是她,可她未趁胜追击,却选择归于臣服的方式,反过来安抚了她的主君。是不是,还有挽救的希望?均懿咬了咬嘴唇,决定开诚布公地谈:“你听我说。我最近事情很多,心思很重。尤其觉得,在很多时候都没有尽到为君之责。做决定牺牲你的爵位和将来的利益时,却也不是朋友的立场。”

“我需要对你的臣服负责,也需要对你的爱护有所回报。但是我都做不到。是我不好,造成的结果总是让你委屈。我连自己能不能平安活下去都不知,又有何权力去规划你的未来?”

“若让我松手放你走,去霜姨那里,或者自立门户,我也不愿意。”

“我想留你在我这里。即便我对你有亏欠,即便你跟着我并不利于你,但我还是想留你。”

她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慢慢地将想法和盘托出。她忽然想,在雁槿死而复生那几年里,母皇或许也是这样的想法吧。雁骓听完她的话,才抬起双眼,轻声道:“太子殿下不信自己,也该信为臣。殿下觉得臣无利可图,以致忠心可危,但请殿下明鉴,若真如此,昔日你我一无所有,无功无业时,忠心何来?臣与殿下,虽无皇上与定国将军那般血脉相系,但也不是如殿下所想的逐利之交。何况,殿下要许臣重利,也要有利才行。似这弊大于利的封爵之事,怎可拿来衡量臣忠心的分量?”

均懿听弊大于利,心中隐隐觉得,雁骓是知道了雁家昔日的全部过往。她早早知道,却一直都没有告诉过雁骓。这又是添了一笔旧债了。她生怕雁骓话锋一转说出些重的,迫不及待想赶快停止这个局面,俯身要去拉雁骓起来,却腿上没力软了一下,歪了身子,轻轻惊叫一声。两人之间,距离半臂。雁骓上身撑起,将她带了过来,跌在自己身上。均懿忽然感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一把环抱住雁骓腰背:“雁儿,都是我的错,你起来好不好?我手空着半天了,冷得很。”

雁骓情知她转移得拙劣,却还是应了声。从地上慢慢地扶起均懿,见她坐了,雁骓才自己理理衣衫坐在旁边,伸出手来,均懿又将手递了过去。温暖气息流转在指掌之间,让她心里懊恼不已:“跪这么久,疼不疼?”

雁骓道:“比不上殿下方才刺得为臣心疼。”

但她说这话时语调有些上扬,没有一点痛楚,嘴角都翘起来了,倒是挺高兴的样子。均懿索性一发都交出去:“雁儿,你怨我也行,我是该补偿你。我早知雁家过往,却一直未曾告诉你,故此多年下来,演变为多少猜疑。我明知你对我之心没变过,但还时时放不下心。我想与你论朋友交情,但又总把自己放的位置比你高些,总想替你做决定。君不君,友不友,什么也做不成,总是让你迁就我。”

雁骓“嗯”了一声,抬眼柔和地看着她。均懿本想她追问就继续解释,没想到她这样一来,话就断在这,也不知接下来说什么好。她印象中,雁儿也不是能主动开话题的人,问的都是简单实际的问题。若雁儿不问,证明她都说清了?那就是不再生气了?唉,她就是紧张坏了。方才雁儿的样子,就不是生气的样子么。但是雁儿不开口的话,她又怎么知道,现在她是太子殿下,还是宜瑶呢?不如问问看?均懿轻声开口:“雁儿,那……现如今,你该叫我什么?”

雁骓垂眼想了想,道:“都听你的。”

均懿咬着下嘴唇不好意思地笑笑,抬头来,只见雁骓表情温和,眉目舒展,捂着她双手,不紧不慢地道:“宜瑶,不必纠葛你我之事。在我看来,君臣有之,情分亦有之。你身边再无人叫你本名,只让我不改口,你我可是君臣?你自然而然接受我行礼,不必过问就能直接安排我的事,你我可是朋友?”

均懿听得颇不好意思,将手腕摇了摇,牵动着雁骓的手也跟着晃。雁骓又道:“至于你病体,千万珍重。你自幼便把我归于身旁,全天下都知道。现今你不努力治病,存着撇下我的心。你可想想,你死,她们会要我怎么死?我家有污点,轮到我时,再没自裁这样的好事了。”

均懿没来由地紧张。之前她没想到雁儿因她病体,还会受到如此影响。她是想过治不好又怎么办?当时想着大不了一死,让邬瑶俐瑶回来做这个太子,也不差什么。但这段时日,她不停被提醒,不但有雁氏一门系于她身,还有父亲和吏部公孙家的责任。母皇有三个女儿,失去她一个虽说悲痛,却也不会绝了后路。雁儿和父亲又要怎么办?当初是她自己选择背负这份责任,她就必须要撑住。呀,若是这样,可不能再浪费时光,要弥补前几年的空闲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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