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为何选一布衣做来使?”
罗冉见问,便叹了口气,纤纤手指敲了敲头上这根荆条木削的簪子,又抚了抚耳上挂的香木珠子耳坠,向陈淑予道:“将军,你看我这荆钗木铛,虽不值几个铜板,却是我心上那人亲手制成。然而,芙蓉城中的官员早已跑的跑,散的散,只有城主手下还在和南百越争锋。于是城主以我心上人为质,令我来您这边走一趟。”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依然是有些脸红地道:“可能您不答应,我回去报备时,我们两个都活不成。但是我若不来,那人当场就死了。我想了想,能让我心上人多活一刻也是好的,我便来了。”
军中将领们也都有家人,闻得此言,心中都是一痛。陈淑予应了一声:“既已说明,我便不怪罪。罗秀才远道而来,便在帐中用些餐饭,休息一日,待我们商议结果,再行回复芙蓉城主。”
勤务兵带了罗冉下去,帐中将领交头接耳,小声讨论。雁骓回想,刚才她细看之下,看得出罗冉面有菜色,身上没力,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进食。她已走过两趟督运粮草的差事,便对这事上了心。芙蓉郡外围的常驻官营从云梦、朱雀、江淮等郡调粮草还很容易,怎么芙蓉城内饥馑至此?芙蓉城乃是芙蓉郡内最富有繁华的区域,只是因为战乱,就成了这样么?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只听陈淑予道:“芙蓉城主怂了。”
怂了?芙蓉城主这么嚣张,都提出要做岭南王,怎么是怂了?雁骓虽习过文,却一时搞不懂这些来往之间的手段和意义,见身边将领大多露出了笑脸,她还疑惑不解,低头思索。陈淑予似是看见了,又似是单纯补充,点得更透:“会叫的狗不会咬。”
原来如此。雁骓展开眉头,又细细地想罗冉透露出的讯息。城中缺粮,是因为官兵守在外围,岭南变得像个铁桶,断了作乱双方的补给。所以定国将军一直不出兵,给养充足地等下去,冷眼看着芙蓉城和南百越斗,谁赢谁输都是朝廷获利。这便是“非攻”之术。诛其无道,先要使其暴露出无道的迹象来。罗冉之事便是千万百姓的缩影。有了这些做实证,即便出兵,也获了个师出有名之益。只是看定国将军依然没有出兵的意向,又要等什么?第二日,营中又来一使节。这使节排场比罗冉大得多,身后有几个少女跟着拿了些篮子,篮子里有叶有花,还有什么看得不甚清楚。又有几个健壮男子抬着口箱子,跟在女子们身后。这打头的女子,一看便知是南百越使者,三十上下年纪,一双大眼灵动可人,透着些妩媚。她虽然个子不高,看身板却结实有力。头上包着条蓝底彩条纹大头巾,穿着一身条纹鲜艳的衣裳,半长彩裙在膝盖垂下流苏,裤子挽上去露出脚踝上戴的银圈儿,赤着一双微黑的脚丫。她高高兴兴地站在营门,一点也不露怯。虽带些口音,但官话还说得清晰:“朝廷的军威还真整齐呐!我们象湾要是能有这样多好哇。”
卫兵等里面通报,表情复杂,也不知能不能和她搭话。但她兴致高昂,又说又笑,和身后女子聊聊,再和卫兵搭几句,生像是来串门的老邻居似的。听得帐内传令,让来使进帐,那越女还拍了拍卫兵肩膀:“我走啦!”
卫兵心中巴不得她快走,脸上却还绷着。她嘻嘻一笑,带着人轻车熟路就往元帅大帐走,还把领路的勤务兵胳膊一挎,亲亲热热地混在一起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亲戚。人还没进帐,歌声一般悠扬的嗓子进了帐:“定国将军……”陈淑予情知是老相识:“索莎,别来无恙。”
“怎么会无恙,我的将军诶!”
索莎撒娇一般嚷嚷,“你围芙蓉城也就算了,怎么把我们也围上了?”
陈淑予现今的手下都是青年,自不懂南疆这些往事,但看索莎对陈淑予这有恃无恐的样子,完全搞不懂她们是如何亲密成这样的。这可怪不得陈淑予。索莎这人,或者说南越的象湾部族,就是自来熟的性子。只怕是女娲娘娘下凡,她们都敢勾肩搭背叫一声姐妹。因得跟人毫无机斗之心,陈淑予少年时来南沼,便见得整个象湾部族都在被别的部族掠夺,几乎全族被奴役。甚至周人官员也利用她们性子开朗单纯,多有欺压。经陈淑予修整,南百越再无为奴之人,用工时像贺翎腹地一般,双方定契约,南百越的部族们便得到了史无前例的自由身。换了别的部族,早把陈淑予当成天神来跪拜,而象湾部族,就把周人当做同胞,把陈淑予当成亲戚。现在,索莎就在帐内打开了带来的礼物。她还真是走亲戚的,女孩子们挎的篮子里全是南国鲜果,枇杷、木瓜,都是黄橙橙的,配着绿油油的树叶,煞是好看。而那些壮实男子抬的箱子一打开,连将领们都吞了吞口水。那里面是各种树叶包裹的粽子糍粑等物,里面馅料填得扎扎实实。粮食谷物的糯香、肉脂丰腴之味、树叶清香,一股脑地冲起,在营帐内激起一阵饥饿感。索莎笑道:“定国将军,你看我这礼物带得怎么样?”
陈淑予也被她闹得无话可说,向勤务兵道:“你去把罗秀才请来,便说共用午膳。”
索莎眨眨眼睛,笑嘻嘻道:“这么说,芙蓉城先来,我却晚了?那真是可惜。”
她指挥着手下们分发好吃的,借机在帐内走来走去,打量着这些年轻的将领,在雁骓身边停了步子:“哟,好精神的小将军。”
伸手就要摸雁骓铠甲。雁骓眉头一皱,晃了下肩膀躲了。索莎心性大起,哈哈一笑,又伸脚来绊,脚上银环相撞,哗啦一声响。雁骓沉下气来,腿又绕开她来势,却又站在原地,似乎没动过。索莎娇笑:“哈哈,你这孩子倒还嫌弃我?”
正要继续玩,忽听帐门口罗冉惊讶的声音:“是你?你来这做什么!”
索莎被打断,冲雁骓笑笑,转过身来:“大家一样是被围的,都想朝廷帮自己。芙蓉城布衣将军来得,我们象湾土司为何来不得?”
帐中气氛一凝。陈淑予的主场,自然不甚在意她们俩的暗流:“帐中的都坐下。”
南方潮湿,虫蚁甚多。在这边扎营,营帐和地面是不能挨着的,而且要铺上粗大的毛竹板。众位将领齐齐往下坐,地板吱嘎做声。大家各自打开手中的叶包,只见那些肉粽子,其中半是糯米,半是黑米和豆子,半黑半白,倒合阴阳之理。整个米团子被肉汁浸润,香气扑鼻。陈淑予看一眼便了然:索莎的意思是,象湾这边补给无忧。即便再围困她们,她们也不会觉得为难。象湾部族的根基就在群山之中。即便刚建起的这些村寨没了,回到山里,渔猎农牧都可行,有的是营生。而芙蓉郡的周人一旦被孤立城池,没有大块田园做后盾,商路也断绝往来,很容易就断了补给。索莎满面红光,而罗冉面有饥色,就是这种情形的直观反映。由此可见,这十几年来,南百越各部富足超过预计,养上了牲畜、囤了不少田地,手里存粮也扎实。部族想要继续富足,得到更好的生活,便是要和周边郡县通商。这两边的矛盾,少不得就是从通商之路上来的。芙蓉城主见了南百越的积蓄,就一直不肯安分,一直想要南百越的土地,重新将部族归为奴隶驱使。甚至到了如今,归降条件还是要做岭南王。将领们此时也领悟到了定国将军不出兵的用意。贺翎南征军没必要加入这个战团。王朝军队即便只是隔岸观火,对战争双方就形成了极大的威胁。象湾部族比较担心贺翎朝廷会偏帮周人,芙蓉城主想用归降笼络到朝廷的力量,进而得到包括象湾在内的整个南百越。现在,局势的主动权尽握在陈淑予的手上。她只要动一动手,力量便会倾斜,最终一方全胜,一方大败。所以,交战的双方只有向南征军讨好的份,谁也不敢贸然出手来对付朝廷的军队。被断了补给,也只敢派使者来文的,却不敢强硬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