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远听闻黄公子的这番话,不由恍然。 他一心练功,竟忘了天龙之中还有宋辽大战这么一回事。 相较于前世身处元末乱世,这一世所处北宋时期虽也说不上有多么国泰民安,但至少是整体社会环境偏于稳定。 所以孟修远十几年来,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江湖这个小圈子里活动。 虽也接触了大理皇室、西夏皇室,却大多也只是以一个武林中人的身份,和他们行江湖之事而已。 此刻这黄瑾瑜突提起大宋朝堂上的事情,才叫孟修远想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记忆。 不过,毕竟穿越已久,许多事情已经记不太清,孟修远索性向这黄瑾瑜问道: “黄公子,我久在江湖之中,许多事情不太清楚。 我听你言语,好似对大宋当今这位皇帝有些看法。 能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黄瑾瑜闻言,被戳中了情绪,当即似点连珠炮一般开口答道。 “恩公你这问题,着实是问对人了。 你不在朝堂,所以许多事情你不知道。 这赵煦小皇帝简直是倒行逆施,昏庸无能之极……” 由于父亲被罢官放逐,这黄公子对大宋皇帝可谓是十分怨恨,此刻又身在大理地界上,他言语便更加放肆无度。 见孟修远这个不通政务的江湖侠客问起大宋朝堂之事,他只觉得自己怎么说,对方都是会相信的,所以忍不住直言大加批判: “其实说来,当年这小皇帝的父亲神宗皇帝在位之时,便很让人头疼,非要让那王安石那群人搞什么变法,还要和西夏打仗。 搞来搞去,将大宋国搞得一团糟不说,最后还吃了大败仗。 家父刚正不阿,向来不赞同他们违背祖宗之法,因而当年被划分在‘旧党’之中,不受重用。 好在,神宗死后,小皇帝年仅九岁无法亲政,由高太后代为执掌朝堂之事。 这位高太后虽身为女儿身,但可比那对父子英明许多,堪称女中尧舜,知道什么所谓‘改革’、‘新政’皆是取乱之法。 高太后一经掌权,便拜司马光为相,复祖宗法度,尽行仁宗之政,将王安石那些‘新党’所提出的乱政全部取缔。 我爹爹也是那时候开始,重回朝堂主流,施展一身才华。 如此,天下太平了八年,人人安居乐业……” 说到这里,这位黄公子已经是眉飞色舞,明显已经全然沉浸在了其中。 不过坐在旁边的他妻子却是暗自摇头,随即隐蔽地扯了扯黄瑾瑜的衣摆,小声道: “恩公问你当今大宋皇帝之事,你扯得这么远做什么。 说些紧要的吧……别太激动。”
这妇人显然也是出身不错,颇有见识,怕丈夫如此主观的评价会惹得孟修远反感,所以隐晦提醒道。 不想,这位黄公子许是心中积郁已久,此时突地打开话匣,又因为在孟修远这位“大侠士”面前颇有安全感,所以全然不在意,当即甩手挥开了妻子: “你这妇道人家知道什么,我不将其中背景说清,恩公又怎能知道那小皇帝的昏庸? 好了,我和恩公说话,你莫要插嘴……” 说话间,他再次转向孟修远,面色悲苦地说道: “天有不测风云,从几个月前开始,这一切好日子便都没有了。 高太后重病逝世,小皇帝亲掌朝政。 他和他父亲神宗皇帝一模一样,一心想着那些什么‘变法’、‘改革’之类不切实际的事情。 而且相较于神宗,这十八岁的小皇帝更加雄心勃勃,也更加急躁。 什么青苗法、免役法、保甲法,王安石时期的那些新政,全又叫他又给捡了回来。 说是什么要减免百姓赋税、清理冗余官僚,简直是胡闹。 大宋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立国之初就定下的国本,若当官的都过不好日子,百姓能过得好么? 可偏这这小皇帝执拗,又有些雷厉风行的手段。 短短几个月,他便改了年号,又贬官外放了‘旧党’数百人,以至于朝堂大乱。 我父亲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可却只因为不支持他这新政,便也被罢了官。 恩公你说说,这般一意孤行、难辨忠奸的昏庸皇帝,能治得好国家么?!”
这黄公子说得激动,大有一副痛心疾首、为国家担忧的模样。 孟修远听了,却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朝他问道: “黄公子,那辽国与大宋开战,可也是这大宋皇帝的原因?”
黄瑾瑜当即点了点头,朝孟修远认真道: “恩公所言不错,之所以有这兵戈之灾,确也是由那小皇帝引起。 本来前些年,我大宋给足了岁币、又稍割了些土地给那西夏和辽国,他们便已经满足,不再来犯。 哪知这小皇帝一掌权,竟是就要整饬军备,撤换此前主和的将领,转而任命主战派将领领导军队。 这般状况下,辽国又怎么会熟视无睹?! 要我说,这兵灾一起,无数将士百姓无辜丢了性命,生得莫大罪业,都要怪在那赵煦小皇帝的头上……” 话至此处,黄瑾瑜说得正起劲时,他那不足三岁的小儿子突然在旁边哇哇大哭,将他的声音打断。 他妻子见状,赶忙去哄,那小男孩却怎么也不见好,反倒越哭越厉害。 毕竟是为人父亲,这黄公子虽正说在兴头上,却也不得不向孟修远告罪一声,转而一起去照看那孩子。 孟修远见状,不由心中一乐,悄声在黄瑾瑜那妻子身上多瞧了两眼。 当然,这并不是说孟修远有曹操之志、动了歪心如何,而只是觉得有趣,暗道这女人不简单。 因为刚才他看到,这孩子之所以突然大哭,其实是那美妇人偷偷在孩子屁股上掐了一下。她动作隐蔽果断,若非孟修远这般功夫,很难察觉得到。 显然,是这妇人猜透了孟修远的心思,知道这位恩公并不会赞同他丈夫对政事的看法,怕孟修远因此心生厌恶,所以才以此方法故意打断了那黄瑾瑜滔滔不绝的抱怨。 不过,孟修远本人倒也没有太过在意这黄瑾瑜的话,毕竟他父亲刚被罢官,好好的一个汴梁贵公子,此时要携家带口地来这大理谋生,有些怨气也是正常的。 反而他的这些描述,确让孟修远回忆起了不少事情,倒也算是帮了忙。 至此,孟修远与这一家四口确也没什么好聊的了。简单用了几口酒菜,便起身告别。 黄公子虽心中担忧,不知孟修远是否能一定如约替他寻回那些财物,却也不好阻拦,只能领着妻子儿女再次向孟修远叩谢。 待孟修远走出客店之时,却听得那二楼房间之中,黄公子夫妻两人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兼杂有孩子哭闹的声音传来。 他闻声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当即转身离开。 …… 这黄公子丢失的家当,孟修远自是帮他找回来了。顺手而为之事,用不上半日时间,孟修远不愿言而无信。 他一家感恩戴德、跪谢叩拜的事情不提,孟修远与这黄公子再次别过之后,当即变了主意,暂且放下了去不老长春谷的计划,转而向东,直往大宋而去。 毕竟,这一世由于孟修远的出现,世界线发生了许多变动,萧峰、段誉、虚竹三兄弟的命运与原本既定之路发生了许多变化。 如此情况下,这宋辽之战,可不是那么容易终结的。 之前这黄瑾瑜虽一系列话说得都颇有感情色彩,但有一事没错,那就是此时若是宋辽开战,那大宋的百姓、将士一定会死伤惨重。 孟修远若在昆仑翠谷之中闭关修炼,不知道这事也就罢了。既然已经耳闻,他没理由不去管上一管。 如若不然,事后心中恐怕实难安定。 不过,在奔赴关外之前,孟修远想要先顺路去一趟东京汴梁,见一见那位年纪轻轻,却颇有雄心壮志的小皇帝。 孟修远前世是个理科生,又不算历史爱好者,所以对这北宋事情本了解不多。 但刚才被那黄公子言语一启发,他还是想起了不少关键的事情的。 比如说以这高太后的病逝时间算来,再过不到四十年,北宋的统治便会在经历那“靖康之耻”之后结束。 国家沦亡、山河破碎,百姓在敌人铁蹄之下遭受凌辱屠杀。 虽然到那时候,孟修远想来自然是已经不在这世界了,甚至许多他熟识的人也已经寿终正寝。可作为一个汉族儿郎,他还是想要为此做些什么。 以孟修远的此时的功夫,去那女真部落中,刺杀那完颜阿骨打自是不成问题。 可以宋国这般状况,若是国情不加以改变,即便少了一个金国,却也怎么也免不了亡于其他北方外敌之手。 唯有使其国家强盛,有自保之力,才能长久安稳下去。 孟修远没有治国理事之才,又在此世界待不得多久了,自是无法亲自去做这强国保民之事。 好在,这位黄公子,给孟修远提了一个醒。 这小皇帝赵煦,便是一个十分关键的突破口。孟修远记得,这应该是北宋最后一个有能力改变国家命运的皇帝。 赵煦,历史上十岁登基,二十五岁病逝,庙号哲宗,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天子。 他一生之中,亲政的的时间只有七年,可却做了不少功绩。 重启河湟之役,收取青唐地区,发动两次平夏城之战,使西夏臣服。 这位宋哲宗的武德之充沛,在整个北宋历史上,也算得上是少有。 而且,他显然是看到了大宋国体之中的弊病,所以和他父亲一样,坚持变法改革。 虽说被手下那些大宋文官之间的党争拖累,但他恢复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法、免役法、青苗法之后,也算是减轻了农民负担,使国势有所起色。 总的来说,这算是一位既有志向、又有能力,性格偏还十分刚强的皇帝,与他后面那徽钦二帝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偏有一个缺点,就是他向来体弱多病,少年时便有咯血等宿疾,登基之后又不节女色、不顾惜身体,以至于年轻早亡,没能来得及将一身本领志向施展。 孟修远此时为这大宋百姓,自也是要助他一助。 …… 半月之后,汴梁皇宫,崇庆殿后阁。 小皇帝赵煦批改奏折之时,突感觉殿外一阵清风吹来,随即略感困意,不自觉地便伏在了龙案之上,昏昏睡去。 梦中,小皇帝见到了一片室外桃园,青草翠绿、鸟语花香,说不出的宜人。 奇怪的一点是,他在梦中,竟仍能感觉到一阵阵清风吹来,拂过自己浑身上下,从口鼻毛孔缓缓灌入。 感受如此异象,他初时还有些惊慌,可待时间稍长,他便觉察到了其中好处。 每一次清风吹来,他都只觉得自己身子从上到下被洗刷了一遍,舒畅难言。 那原本病恹恹的身体,此刻焕发出了从未有过的生机,他生得十八年,大多时候都是在虚弱病痛之中度过,从还未有过如此感受,不由沉迷其中。 不知过得多久,最后一股清风吹过,眼前的鸟语花香的景色渐渐消散,赵煦突觉得背上一痛,当即惊醒,恍然从龙案上爬起。 而他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便见得自己案头突然多了三本手抄书册,封皮上各有书名。 一本上书《武穆遗书》,一本上书《燎原枪法》,一本上书《养生诀》,皆是他从未见过的。 “怎么回事?是谁?!”
赵煦见此一幕心中大惊,下意识站弹起身来,但不想双腿一蹬,竟是一跃三尺高。 这般动作,虽在江湖侠客之中算不上矫健,可在这自小病弱的赵煦身上,却是难以理解的奇迹。 茫然捏了捏自己的双腿,又感受到身中一股气流涌动、带来从未有过的轻松,赵煦不由得便想起了自己刚才梦中那吹来的阵阵清风。 似他这般心思机敏之人,如何猜不到发生了什么,赶忙顺手收起了那三本手抄册子,置于厚厚奏折之下。 于此时,大殿角落里的宦官才从梦中惊醒,以为自己玩忽职守犯了大错,赶忙到赵煦面前认罪: “陛下……” 话未说完,却已被赵煦打断: “你去外面问问侍卫,问他们有没有见人进过这崇庆殿? 不要声张,私下询问就是……” 宦官闻声,心中慌乱,不知皇帝是何用意,却也不敢违命,匆匆离去。 半晌之后,这宦官再回来禀报,只道是这大殿附近侍卫都问过一遍,谁也没见有人往这崇庆殿来,甚至于一鸟雀也没见飞过。 赵煦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把袖袍之中暗藏的那三本书册捏得愈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