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头,江望川扶着关眉正朝苏吟挪来。关眉的大肚子在宽松睡衣下显得沉重得骇人,她无视陈爽二人,直愣愣抓住苏吟的手,声泪俱下:“苏天师,苏天师,求你了,帮帮我!”
江听澜一直留神苏吟那边,这会儿动静这么大,他开门便看见关眉攥住苏吟不撒手。“江望川。”
“有什么事冷静了再说。”
江望川半强迫半安抚地抱着关眉到休息区,这里设置了壁炉和摇椅,毛茸茸的毯子、温暖的木质香、送到嘴里的热水,还有跳跃的火光,让关眉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苏吟先是跟着陈爽去看过冰雕,还好,断的中间一部分,她修改一下就问题不大。“……但是断口处痕迹不是人弄出来的,更不可能是磕伤。”
苏吟啪再吓到陈爽,小声对江听澜说道,“不过没有阴气之类的脏东西。”
“总之,先去听听关眉的情况。”
江听澜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光溜溜的脚背,扭头嘱咐陈爽去准备一双毛绒袜子。陈爽刚刚被吓得不轻,同事被留在休息间了,再去拿袜子就只有她一个人,脸上的表情简直要哭出来:“先生,太太,刚刚……刚刚我听到孩子的哭声了……然后冰雕就,就断了。”
“我……我……”她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全一句话。苏吟相当理解,摸出黄纸折了枚护身符放在成双的掌心:“贴身放好,有它在没事的。”
陈爽接过,依言放在胸口口袋里,隔着薄薄的衣料,护身符微微发烫,恰到好处的存在感让她心下大定。“谢谢太太!”
她深深鞠了一躬,“袜子我给您送到休息区去,这边冷,您要注意身体!”
说着便小跑走了。苏吟的小举动让陈爽感激涕零,言语间更多了几分工作外的真情。江听澜和苏吟回到休息区时,关眉的状态看起来清醒不少,捧着杯子的手没再发抖了。苏吟走到一旁坐下,边套袜子边问:“你遇到什么事了?详细说说。”
关眉沉默片刻,道:“您能卖给我一些驱邪安神的符咒吗?我……我最近睡不好,睡着了也做噩梦,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求您。”
为了证明不是信口胡说,关眉还从领口抖出来一块桃木牌:“这是开过光的,没想到戴在身上听得更清楚,但道长说桃木辟邪,我不敢摘。”
苏吟一打眼便知道,是块好木料,关眉找的道士没坑她,上面确实有淡淡金光,有安神辟邪之效。但问题不在这儿。除了苏吟,江听澜也是个明白人,他余光扫过关眉,语气冷硬:“江望川,把她带走,不想说就别说。”
苏吟皱了皱眉,没拦,再给她点压力也好。关眉此人,空有美貌却时常糊涂,有一点小聪明便觉得可以瞒过所有人。现在面临自身困境的情况下,还想着利用别人。苏吟不喜欢这种感觉,江听澜更不喜欢。他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关眉。江家家教森严,除了江父和江望川,其他人于男女之事上都相当谨慎。以关眉过去并不光彩的经历,能被江望川带在身边,江怀之“认祖归宗”的老思想占了很大一部分。甚至对于江望川而言,关眉只是孩子的生母,他可以给她很多钱,却决不会娶她——如果关眉成了江望川太太,那上流社会的社交,他就彻底绝缘了。可怜关眉至今对此一无所知。到底是两条人命,肚子里孩子是无辜的,苏吟最后提点她一句:“既然关小姐不想解决问题,那就请回吧。”
“别……我说!”
关眉眼看糊弄不过去,只得坦白,“一个月前,我开始失眠,最近整夜整夜睡不着,眼睛一闭上就听见有小孩声音哭着讨债……去医院检查,说孩子胎心不稳。”
江望川佐证:“晚饭后我们还去找了山庄里的医疗团队检查胎心。”
“之前我明明按您说的,把以前……就那些,都送走了!怎么还有孩子哭呢!”
关眉哭哭啼啼,绞尽脑汁回忆过去,挤牙膏似的把能想起来的大小事情一一吐露,也不多,就三五件。末了,实在想不起来,期期艾艾泪眼婆娑地望着苏吟:“我保证,完全没了,我外婆说过,人在做,天在看,太过分的事儿我都不敢做的呀!”
这倒是真的,之前那些腌臜事,警方调查后都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是经纪人和经纪公司的行为,关眉算是受害者。她的情绪不可避免地带给江望川更深的自我怀疑。傅晶的事情是江望川心里的一根刺,除了已故父亲的偏爱,他什么都没有,就连傅晶和关眉,也是因为他江家人的身份才接近他。江望川胳膊盖在脸上,仿佛坠入深渊,明明坐位离壁炉最近,却浑身又冷又孤寂。亲缘浅,子嗣缘薄,红线难牵,难道他注定孤家寡人吗?……苏吟撑着下巴琢磨,没有婴灵怨气,不是亏心事,也没有不干净的迹象,却偏偏被缠上。端详关眉片刻,她突然想到什么,摸出手机搜出一张关眉早期的照片,拎出来一比较,指着她右眉毛问:“你这颗痣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关眉也打开摄像头,“什么痣?出道时候我脸上全点掉……诶?还真有?”
关眉不敢置信地扒着自己右眉,只见眉头位置有一个极不显眼的小痣,还没芝麻大,被毛发挡着,十分容易被忽略。“上个月去做保养的时候还没发现。”
她肯定道。苏吟挑眉,心中已有成算,询问道:“你最近点过香吗?”
关眉摇头。“那点一下试试。”
说完,苏吟才想起来这是在山上,大晚上的,冰天雪地哪儿有香,一拍脑袋就要回房,“得了,你等会儿,我去给你现搓一根,将就用。”
“……”江望川见鬼一样看她一眼,打死他也没想到,这弟妹还会这门传统技艺。江听澜翻了下壁柜,找到备用的线香拦下苏吟:“香薰的香可以用吗?”
苏吟一秒钟都没犹豫,拿过来扫了一眼,线香筒说明上成分一目了然,还要两行小字:此味道孕妇可用;因含有柑橘,请确保无宠物在场使用。苏吟抽出三根给关眉,后者接过,往火上靠了几秒。移开火源,线香顶端无事发生,甚至白烟都没飘。“怎么会这样……”关眉错愕不已,一不留神手指用力,线香“啪”地断成几截。苏吟把剩下的线香拢到一起,放在桌上“哆哆”对齐:“‘许愿不还,神仙也难’,你是欠上债了,最近找你的是童子,催你还愿去了。”
“你以前在寺庙或是道观里许过愿,现在心愿实现,理当还愿。”
关眉怔楞,她去过的庙啊观的多了去了!以前日子不好过,她几乎是遇到一个就拜一下,哪里还记得什么地方许的什么愿!情绪一激动,她的肚子又隐隐作痛。“还有桃木牌,”说穿缘由,那么接下来就都说得通了,苏吟示意关眉解下桃木牌,“你贴身佩戴,催债童子近不了身,就只能哭得更大声。”
听到“近身”两字,关眉又是一抖,“可是我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许过愿了。”
苏吟耸耸肩:“那就只能一个个寺庙道观还过去了,许愿不还,又催还愿失败,便会选择收回愿心。“不过你提到胎儿不稳,那许的愿可能是关于这方面的,顺着想想。”
“……”关眉面色如丧考妣,这些年她拍戏游玩走过那么多地方,鬼记得究竟有哪些。听到收回愿心,比关眉更急的是江望川:“她这肚子禁不起奔波劳累,有没有别的办法推迟一下,等孩子生了我和她一起去还!”
夜晚已深,苏吟浅浅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有个办法,你们写一份陈情书,说自己行动不便,会立一个供台先行供奉。”
“供台不设主位,供品用当季水果,数量为单数,每日更换,早晚三炷香,佛道两教都念一遍,可以过渡九九八十一天。”
江望川和关眉对视一眼,为难道:“陈情书该怎么写?有没有格式或者模板,能抄最好?”
苏吟被壁炉暖得昏昏欲睡,江听澜索性把她扯过来拢在自己怀里。她本能地脸上一红,但整个人暖融融的,还有弹软的人肉坐垫,便懒得再挪动脚步。窝在江听澜怀里,苏吟掀开一只眼皮:“没有,只要真诚恳切就行,明天早上交给我。”
说完,她拍了拍江听澜的手臂,示意他松手,她要回去睡觉了。软玉温香在怀,江听澜不情不愿地放开,警告地盯了眼欲言又止的江望川、关眉二人,径直拉着苏吟回房睡觉。第二天一早,苏吟在吃早饭的时候,关眉便将三大张A4纸放在她面前。关眉嗫嚅:“我尽力了,只写了这么多,您看行吗?”
她是一点儿墨水都搜刮不出来了。苏吟一目十行看完,点点头:“可以,今天开始设供桌,每天都不能落下。”
关眉眼睛顷刻亮了,苏吟指节敲敲桌子提醒她:“十万。”
只要事情能解决,这都是小钱,关眉相当爽快,当场把钱转了过去。苏吟加快速度吃完,那边供桌也摆好了,她在陈情书上用朱砂做下记号,一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其他人未见哪里有火,却听她口中念完,下一秒,指尖陈情书便无火自燃,不过三秒,便化为青烟。关眉只觉得压在心头的沉重感当场轻松一半,耳鸣样的哭声也渐渐离自己远去。正想感谢,苏吟一句叮嘱甩过来:“长点心吧,你不能当老油条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