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毅已经在乾清宫门下来回踱步,见赵隽进了回廊,连忙大步迎上来,揖首道:“皇上,有消息来了!方才韩稷派了陶行过来送讯,说是半个时辰之前,在鸣玉坊萧宅附近出现过一个与燕王殿下年纪形貌相似的男孩儿,但他出现没多久便立刻被人乔装近身掳走了!”
赵隽浑身腾地凉了,“他真确定是燕王?!有什么证据?!”
“陶行所说的男孩行走特征与燕王很有几分相似,而且,据说眉娘也是这样认为!”
伍毅拧着眉头, “而且臣以为,能够在萧家门前直接掳走一个孩子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燕王殿下,的确是很有可能悄悄出宫去寻眉娘的。”
赵隽脸色已有些青白,声音也已开始发颤:“那韩稷呢?他在干什么?他怎么能容许朕的儿子在他家门口消失!”
他已几近咆哮起来,又逼近他:“那他去追了不曾?人往哪个方向走的,你们可都有立刻追踪?!”
“已经派人去了!韩稷在第一时间,也带着人追过去了!”
伍毅连忙应道,“臣是特地过来跟皇上禀报的!除此之外,臣还查到,燕王极有可能是随着内务府的商车出去的,但不知道他是以何种方法逃避的检查。 “而据查访,他应是乘坐一辆驴车进的鸣玉坊,现如今那名老汉我们已经找到,他所供认的信息与燕王极为相符,而且殿下与他的对话里也提及到萧宅,只是他并未见到殿下去哪儿他就掉头走了。”
赵隽退开半步,跌坐在廊椅上。 原来他真的出宫了,真的是去找眉娘了,那么小的孩子,居然真的在他眼皮底下做好了一切准备,让他和他的母亲都毫无所觉! 可是,孩子不懂事,是怪责不上的。而他不是早就送了消息给韩稷,让他注意着周围动静吗?他既然知道自家周围有人盯梢,又如何不尽快抓获他,将他们捣毁?!他怎么这么无能,这么不小心,怎么还是让他的洛儿在他的周围被人掳了去! 他抬手抚了抚额,咬紧牙根说道:“速速加派人马,守住宫城以及京城各门,在找到燕王之前,不要放任何一个人出去!然后再传旨下去——”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咬咬牙后才继续道:“命韩稷务必配合你们找到燕王!否则的话,朕会追究他的过失!”
伍毅迟疑了一下,颌首道了声“遵旨!”
,折回出宫的路去。 赵隽捂着胸口,只觉那颗被油烹煎的心更加焦灼了。 萧家这里,沈雁这会儿也已经确知了景洛确实已经失踪的消息,从陶行与伍毅接触后得知,景洛也确实是乘车到了鸣玉坊,这就错不了了,这熊孩子必然是想念眉娘得紧,偷偷溜出来找她,结果还没进门,就正好落入了对手张开的大网之中! “但愿对方并不是冲着他的性命而来,他又不会武功,怎么应付得了?”
沈雁叹着气。 她对赵隽虽有微词,但对景洛是不反感的,他是眉娘带大的孩子,而且也着实质朴单纯,但凡有些良心的人,都不会希望这样的孩子出事。 “我教过他一些应急的手段,希望他能够用得上。”
眉娘的声音还算是平稳的,但她不住往外张望的神情又流露出她的忧心。 “别急了,伍将军已经信送到了宫里,赵隽那边也已经立刻下旨有了举措。”
这时候辛乙快步走进花厅来说道,“现在全城禁闭,就看他们有无出城,只要没出城,那总归会查到下落的。而从时间上来计算,再有各城门门防提供的线索,应该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城。”
眉娘陡然见到他,下意识将脸避了避,辛乙看了她一眼,带着点无奈。 沈雁察觉到他们中间的暗涌,但眼下却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她说道:“那我们爷去哪儿了?”
辛乙道:“方才去国公府与国公爷碰过面,然后这会儿国公爷已经去跟郭阁老拿虎符,准备调两个营的兵力进城协助搜查了。根据他们的方案,将还会有一批人马在城外搜索,以免有漏网之鱼。而少主则与顾颂先带着各自护卫在城内搜索了。”
这就好。 沈雁微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人多好办事。又道:“传话下去,记得让他们注意安全!”
“这是自然。”
辛乙颌首。 正要退下,门外碧琴又小跑着步往这边走来了,带着喘音道:“太太,伍将军来了!”
伍毅? 沈雁疑惑了一下,不敢耽搁,一面吩咐请进,一面抬脚迎去前院。 刚进穿堂,这里就见伍毅带着几个侍卫走进来了,到了她面前微一行礼,便说道:“敢问韩夫人,可知韩爷眼下去处?皇上这里有旨意,需得当面传予。”
“皇上有旨给他?”
沈雁凝了凝眉,“我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什么旨意,你传给我也是一样。”
伍毅静默了一下。 辛乙道:“我们太太可以全权代表韩爷。”
伍毅这才点点头,犹疑了一下,终是说道:“皇上方才有旨意,燕王是在萧家附近被动,现着韩稷务必配合朝廷寻找燕王下落,若有不遵,恐怕介时会追究韩稷之责。还请夫人转告。”
“追责?”
沈雁一听这话,两条眉毛立时竖起来了,“还务必配合?”
伍毅微垂头:“皇上是这么交代的。”
“伍将军!”
辛乙沉脸走上来,“不知道皇上凭什么下这道旨?”
沈雁伸手挡住他,挺身道:“我们爷如今既不是朝廷官员,更没有参与护驾,燕王走失了,跟我们有什么相干?我们帮着找,是情分,不找,那是本分。就算天下子民皆有帮着保全皇嗣的义务,那也没有把丢失孩子的责任强加到我们头上的理儿。 “难道就因为燕王在韩家外头失踪,我们就得负这个责?那全坊间住的可不止我们一家,还有旁的那么多家,他怎么不一齐下旨?问责?问什么责?合着皇上皇后自己没看管好自己的儿子,反倒还赖上我们了?他自己咬到了舌头,还怪得上下巴不成?”
伍毅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他本来也觉赵隽这旨意下的不是很妥,但因为知道他与韩稷之间已有些隔阂,恐怕这事也是他故意迁怒,因而就没曾多嘴。这会儿沈雁当场驳回来,也让他有些没面子,毕竟他父亲是东宫旧臣,他也能算得赵隽半个亲信,因而道:“夫人这话未免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的!”
沈雁斜睨着他,冷冷道:“你就照我的原话回给皇上,这旨意我不会接,我们爷也不会!这案子他查不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那也跟皇上的旨意没关系!我就不信了,我们尊纪守法,维护朝廷,到头来还得伏低做小才能在大周天下混下去!”
伍毅面红耳赤,但也终归没再说什么,带着人出了院门。 沈雁瞥了眼他们去向,也转身回了内院。 眉娘在阶下迎接,看她与辛乙皆是一脸凝重,不由道:“他来干什么?”
沈雁没做声,直接进了屋。 辛乙在后面停步道:“赵隽下旨,让少主必须配合朝廷一道追凶,否则的话,要拿少主问罪。”
“他敢这样说!”
眉娘顿时瞪了眼,脸色也变得青寒。 辛乙看看她,忽然温声道:“你可不要在这当口做傻事,这事你不出面太太也不会怪你的。”
走了两步上了阶梯,他又倒回头来,说道:“他到底坐在皇帝位子上,很多事情都不再像从前任太子时,会任由你发狠。”
眉娘身子微僵,而后瞪他一眼。 辛乙微微扬唇,从袖里掏出只竹蜻蜓来,“那日你着人打包这些送回宫里时,我正好捡到一只。”
眉娘紧抿双唇,瞪着那竹蜻蜓不说话。 辛乙拿起她手,将蜻蜓放到她手里,缓声道:“这上头朱砂点就的红眼睛,跟我那时候骗你说点中位置就可以长命百岁所指的地方一模一样。其实当后骗了你这傻瓜我很内疚,于是下决心钻研医术,努力要把谎言变成诺言。”
眉娘手一颤,他却已放了手,抬步远去。 伍毅回到乾清宫,脚步又迟缓了下来。 在门槛处留连了片刻,才横了横心抬脚进了殿。 都已经近子夜了,赵隽仍盘腿坐在榻上,素日的英挺在这一刻都萎缩了,而一起萎缩的还有斗志。 没有了景洛,陆铭兰会死,没有了妻子和儿子,他还守住这皇位不知有什么意义?他满腔的抱负,纵然有机会施展,但却有可能再也没人替他喝彩,替他高兴,在外满天下的追捧都是假的,只有你身边的亲人的支持拥戴,才会让人觉得鼓舞,觉得真实。 说到底,他真正拥有的也不过是他们母子而已,他的成就,必定要基于他们的幸福和平安之上。 他现在只觉得,这宫城比他印象中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寂寞,空旷,以及压抑到没有尽头。